每日下午,香料市场的小吃摊和茶摊都会挤满采椒人;他们在这一带集合,一同吃饱肚子,喝些加浓的提神茶,打上一壶烈酒,傍晚时分出发去追雪线,随后开始繁忙的彻夜作业。
沈寒灯最近没事儿就和桑格的队伍混在一处。自从见证了“鬼宴”的出现,桑格就一直神经兮兮,每日出发前都要把所有人集中到一处点名,还不知从哪儿买了一批镀金小佛像,全队数十号人,一人脖子上挂了一个。
“这东西,你们这帮惫懒货可别想着拿去卖!上头的那点金漆,刮干净了也换不来一壶酒;但它可是萨满加持过的!可保各位出入平安!”
这天沈寒灯照例在出发前来这里歇息,准备吃些简单吃食就和他们一道出发。
路过斜对面的小店,她闻到一阵蜜枣香:这家门口架着的大茶罐里应是加了蜜枣,茶香甜郁。沈寒灯站住了脚,决定今天在这里买一杯提神茶。
排队轮到她时,卖茶的妇人上下打量她,突然把茶勺扔了回去:“你是桑格的人!”她指着沈寒灯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小佛,说话的声音充满怨毒,旁边马上闪出一个壮汉,摁住金季欢的肩膀往外狠狠一搡:
“桑格的人,我们不卖给他!”
沈寒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边起哄调笑,一边把她推搡到了街上。他们指了指斜对面桑格一行人常去去的店铺:“快滚回去吧,再多待会儿你要挨揍了!”
沈寒灯不想惹事儿,便故作窝囊状,稀里糊涂地应着,跑进了对面那家店;一进门就看见桑格阴恻恻地睨着她:
“叫你嘴馋,差点儿给人揍了吧?”他招手让人给她上了一杯牛乳茶:“那家以后怕是去不得了……”
“为何去不得?”沈寒灯眯起眼:“你怎么得罪了他们?”
“推你那男的,是熊五的大哥。”
沈寒灯这下明白了,熊五,就是他们初遇“鬼宴”那夜,被桑格派去看花轿,结果死在当场的采椒人。
桑格掏出随身的小酒壶,抿了一口,递给沈寒灯;沈寒灯摇了摇头,从自己衣襟里摸出酒壶,喝了一口自己带的。
“店是熊三他老婆开的,他是另一个采椒队的。他弟熊五本来跟他一个队干,去年跟队友为个姑娘闹翻了,就来了我这边。”桑格郁闷地挠着后颈:“我当时只是随便叫个人上前看那轿子怎么回事儿,谁知道他就这样断送了。他们恨我也正常,你以后别去他家买茶就是。”
喝完茶,全队整备出发,桑格上马,示意沈寒灯跟上他,两人稍快些打马走在前头,他小声问道:“你之前想做的事儿,我这边给你把门路通好了。不过你哥那边,就得你自己想办法说服他。”
沈寒灯心头狠狠一动:来了!
“哎哎,谢谢桑大哥提携!我哥……我哥近日淘了一批西域珍玩,准备运回京里卖完再来。他一走,这边的事儿就是我说了算。到时候,我会让你的货往我这边走!”
沈寒灯一边说出早已琢磨过千万遍的台词,一边强行压抑住擂鼓一样响亮的心跳。桑格果然在做私帮生意,也果然和更上面的交割方有勾结!
“桑大哥这边的贵人,不知可有缘一见?我在塞上春设宴款待,咱们喝最好的酒!”
话音刚落就被桑格一掌扇在脑后,沈寒灯顿觉脑瓜子里一阵嗡鸣。这该死的胡人,下手也忒重了!
“塞上春?你莫不是疯了?”塞上春是隼翎关最热门的酒楼,沈寒灯眼珠子转了转,马上“哦——”一声拉长声调:“是,是我大意!不如这样:桑大哥回头请示贵人,定了地方告诉我;我从塞上春订整桌酒席送来,一样的,一样的!”
“这还差不多……”桑格瞪了她一眼。
到冰原的路一共有四五条,那顶诡异的红花轿会在指不定哪一天出现在指不定哪一条路上。正因如此,近来采椒队走在路上都格外惊惧。
就比如此刻,打马当先的沈寒灯和桑格,猛然间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星空下、道路旁,停着那辆久违了的,红色花轿。
桑格的队伍瞬间乱了,人嚎马嘶。他回头费劲儿地安抚队伍,没人察觉沈寒灯已经打马上前。
等他发现时,沈寒灯已经去到很近的地方。花轿前的地上围着四五条尸体,其中一人正是下午推搡她的,熊五的哥哥熊三。
刮骨的寒风卷起街角的尘土和枯草,呜咽着穿过这座边塞雄城的每一条街道。
塞上春酒楼里却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,炭火的暖意、食物的香气、食客的喧哗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道抵御外界寒意的坚实屏障。
采椒队隔三差五都在死人,可也只有采椒队的在死人。隼翎关的人们一段时间以后也都想明白了,只要晚上不出城,就不会有危险。
终于,隼翎关的夜晚又逐渐回到了以往的热闹光景。酒一喝歌一唱,就好像什么烦恼都可以暂时丢开。
塞上春的生意自然又重回爆满状态,可金季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她只有一个任务,就是进一步接近明昭,查他身边那个不知道是跟踪还是保护的年轻人。可是最近这些天,明昭都没有出现过。
此刻她正借着往外头一趟趟上菜的当口,逡巡着绕过大厅里的一个个个人,她最近每日都会这么做,带着碰运气的成分。
角落一个健壮的汉子正在和人划拳,几轮下来似乎都不占上风,喝了好几杯,终于受不住热,把外袍解开搭在椅背上;金季欢路过时,不小心把他的袍子碰掉了。
她一边抱歉一边把袍子捡起重新挂回椅背上,眼睛却马上被黏住了,一时无法从这件袍子上挪开——这件做工优良的黑袍袖子上,缀着一枚骷髅鸟头形状的袖扣。
金季欢呆呆地张着嘴,抬头打量这个面红耳赤的汉子——她很确定,这人和上次帮她解围的人不是同一个。
所以,杀害月桃的疑犯,不是一个,而是……
“看什么看!”汉子粗鲁地从椅背上抓过外袍系到了腰间,金季欢不接茬,转身快步回了后厨。
不能再一味傻等不知去哪儿了的明昭,她想,今晚或许就是她最好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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