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友聚会上，徐世嘉再次听到阮璇这个名字，不由得恍惚了一下。
他已经许久没有听人提及到这个名字，也许久没有见到过这个名字的主人了。
高中毕业后，他再次见到阮璇，还是在檀欣和王瀚宇的婚礼上。
作为檀欣和王瀚宇关系说得过去的高中同学，大学他和王瀚宇也时常有联系，二人顺理成章地给他发了请柬，邀请他来参加婚礼。
原以为阮璇会是伴娘的不二人选，可直至午宴开始，那个清冷的身影始终未曾出现。
晚上，华灯初上，婚宴正进行到敬酒环节，入口处忽然传来细微的骚动，他抬眼望去，只见来人一袭素雅长裙，正含笑走向新人。
“还以为你真不来了！”檀欣提着敬酒服的裙摆快步迎上，嗓音里满是惊喜。
他这才知道，她原本并未打算出席。
那又为何改变了主意？
下一刻，他听见那道清冷的嗓音响起：“这次回来，我打算待个一个月左右。”
“那太好了！”新娘激动地握住好友的手。
在众人的催促声中，那人浅浅一笑：“先去敬酒吧，我们晚些再聊。”
望着伴娘领她入座的背影，徐世嘉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香槟杯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，一如他泛起涟漪的心绪。
时过经年，这些年他身边从不缺明媚鲜妍的优秀女子，可那双看过惊鸿的眼睛，再难为谁停留。
尽管那人甚至从未对他施舍过一个回眸。
细细数来，她已有五年未曾踏上故土。
自四年前与周蔚川分手后，她便像断了线的风筝，连逢年过节都寻不见踪影。
作为北美精算师协会里最年轻的新星，从共同高中好友零星的谈论中，他拼凑出她忙碌的轨迹。
他仍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，偶尔刷到她时隔数月才更新的动态，照片里异国的雪落满她肩头，那双曾映着江南烟雨的眼睛，如今盛着纽约的霓虹。
而这些年周蔚川也远在法兰西，同样多年未归。
徐世嘉时常会想，如果没有当年他那些卑劣的手段，这对被流言耽误的恋人，是否就不会走向分离？
这个念头转瞬即逝。
因为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。
他们不会分离。
可这怎么能行呢，他得不到的月光，就该永远高悬天际，谁都别想染指。
其实早在高三开学，得知与她同班那天，他有意与她交谈，那时她只是淡淡一瞥，就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。
她的声音清凌如雪，她说：“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”
于是他所有的话题都胎死腹中。
所以究竟怎样的类型才能入她眼？究竟什么样的男生可以得到她的关注？这个疑问缠绕他许久，直到周蔚川的出现。
那个转学生站在走廊尽头对她微笑的瞬间，徐世嘉终于明白，原来月光也会主动照亮特定的人。
只是那个人，从来都不是他。
这不可以。
他应该毁掉周蔚川。
他敏锐地察觉到，她看向周蔚川的眼神里，除了少女情愫，还藏着更复杂的东西。
像是在审视，在比较，又带着欣赏与恋慕交织的矛盾。
他猜测她或许早就听说过周蔚川的名字，这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。
他开始精心编织谣言，一点点抹黑周蔚川的形象。他要让阮璇在真正了解那个人之前，就先在心里筑起一道无形的隔阂。此后每一次阮璇与周蔚川的接触，都会不断冲击她既有的认知，让那份好感在反复质疑中逐渐消磨。
他还要败坏周蔚川的路人缘，让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。
这一招起初很成功。
周蔚川的风评急转直下，可讽刺的是，阮璇与周蔚川的距离却越来越近，无论后来谣言如何甚嚣尘上，她都仿佛充耳不闻。
就在他快要放弃再关注阮璇的时候，转机却突然降临。
大一那个寒假，传来了阮璇与周蔚川分手的消息。
他不知道他们为何在此时分开，也不确定自己先前的那些举动在这个节点上又发挥了多少作用。
但没关系。
结局如他所愿，就够了。
后来他独自一人时，也曾认真审视过自己对阮璇的感情。
非她不可吗？倒也没有那般偏执。
只是在最鲜活的年岁里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，从此看谁都黯淡三分。
是一时兴起吗？似乎也不尽然。
每每想到有人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侧，心头总会涌起属于自己的珍宝被夺走的不甘。
这样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。
他厌恶这份藏在心底的阴暗，最终选择主动远离所有与她相关的范围。
如今时隔多年重逢，心湖虽泛起涟漪，但更多的已是风过无痕的释然，看着身边人相继步入婚姻，他只觉得爱情与人生，不过如此。
至于当年对阮璇的伤害，他承认自己推波助澜，但最终做决定的是阮璇自己。
人的主观意识才是最强烈的推动力，他不过是恰好提供了那个契机。
他无意辩解，时间自会证明一切。
若多年后阮璇与周蔚川能再续前缘，他也会真心祝福。
只是听说周蔚川已常驻法国，从北美到欧洲，隔着这样远的山海，大约缘分也难敌这般距离。
他正垂眸晃动着杯中残酒，忽然察觉到一道清淡的视线落在身上。
抬眼望去，竟在邻座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。
婚宴的琉璃灯光在她睫羽间流转，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，连她眼中细微的情绪都清晰可辨。
他微微颔首，用绅士的礼节代替了寒暄，阮璇也轻轻点头回应，只是那目光里藏着几分他读不懂的深意，像是雪夜里偶然亮起的烛火，明灭不定。
这般打量所为何来？
他尚在思忖，她却已先一步移开视线，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交汇只是宴会中一个无心的插曲。
而今在校友会上重闻她的名字，竟是在一片嘈杂的八卦声里。
“其实周蔚川和吴茜惠根本没在一起过，”有人信誓旦旦地说，“但他转学来英才，确实是为了一个女生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？”
“照你这么说，那女生真是我们学校的？”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，“可这些隐秘往事，你怎么会知道？”
说话那人故意压低嗓音，带着几分故弄玄虚：“你们还记得敖阳吗？”
“当然记得！周蔚川最好的兄弟，当年二中的风云人物，并称双璧的。”
“前阵子二中同学会，周蔚川没来，人家现在是驻法外交官，哪能随便回国。但敖阳来了，还被灌得酩酊大醉，把当年转学的真相全说出来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吊足了众人胃口。
“敖阳亲口说，周蔚川转学确实是为了一个女生，而且就是咱们英才的！”
“那个女生是谁？”几个声音同时发问。
其中一人猛地拍案：“你傻啊！周蔚川在英才接触过的女生，除了那位，还有谁？”
提问的人怔忡片刻，突然瞪大双眼，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：
“阮璇？！”
霎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檀欣———阮璇最好的朋友。
檀欣今日独自赴会，王瀚宇因工作未能同行，此刻被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包围，她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。
她清了清嗓子，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疏离：“都看我做什么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。”
“怎么会不知道？”立即有人反驳，“你可是阮璇最好的朋友。”
檀欣蹙起眉头。
阮璇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，但她不愿挚友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“好朋友就必须要知道所有事吗？”她的语气骤然转冷，像冬日里猝不及防的寒风。
众人识相地作罢，不再谈及此事。
徐世嘉悠然品着酒，作壁上观，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。
当年那些拼命传播流言的人，如今竟争相要做真相的守护者。
他几乎要笑出声来。
多么荒唐的世道，多么虚伪的人心。
又几年光阴流转，他们都到了而立之年。
某个寻常的午后，沉寂多年的同学群突然弹出一张照片，那是一场高端的酒会，周蔚川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，身侧站着一位穿珍珠白礼服的女子，两人并肩而立，宛若璧人。
群消息瞬间沸腾：
“听说周蔚川下周要订婚了。”
“对方也是外交官世家，门当户对。”
“真般配啊。”
徐世嘉静静看着屏幕。
不得不承认，周蔚川确实拥有让人艳羡的人生，俊朗的容貌，显赫的家世，如今更有佳偶天成。
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清冷的身影。
不由地为她惋惜。
他们终究是错过了。
那轮他曾经可望不可即的明月，终究沉入寂寞的夜幕里。
终究不属于任何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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