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颗橘子的清甜，仿佛只是一个短暂而朦胧的梦。第二天清晨，当沈星澜走出客房时，云顶府又恢复了它一贯的冷清与秩序。陆砚深早已离开，中岛台上干净得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沈星澜将那份微妙的暖意妥帖地收好，如同收藏一颗暂时无法鉴定的特殊样本，继续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中。陆砚深的助理效率极高，上午就将周律师整理的星辉博物馆档案存放清单发了过来，电子版和部分实体文件的扫描件一应俱全。
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浏览这些文件，试图从那些格式严谨的法律条文和记录中，找到外祖父安排这场婚姻的蛛丝马迹。然而，除了确认遗产条款的合法性以及博物馆资产的惊人价值外，一无所获。
午后，她决定换一个思路，开始整理自己从旧公寓带来的少量私人物品。除了衣物和工具，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，里面装着母亲留下的遗物——一些书信、日记本，以及几本关于珠宝鉴赏的旧书。
她坐在地毯上，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。时光和樟脑的气息混合着扑面而来，带着一种伤感的熟悉。她轻轻抚过母亲娟秀的字迹，那些文字记录着母亲年轻时的梦想、对爱情的憧憬，以及后来与家族决裂后的苦闷与坚强。母亲很少提及外祖父，偶有涉及，字里行间也多是疏离与不解。
就在她翻阅母亲的一本旧相册时，一张夹在扉页深处的、略微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。
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，穿着一条素雅的白色连衣裙，站在一片葱茏的花园里，笑得温婉动人。她的容貌极为出色，眉眼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气质，仿佛旧时光里走出的大家闺秀。沈星澜确定，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。
她翻过照片，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：“摄于沈园，赠砚深。愿君心似我心。——晚秋”
“砚深”……
“赠砚深”……
沈星澜的心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随即缓缓沉落。晚秋？这个女人是谁？她和陆砚深是什么关系？“愿君心似我心”，这样缠绵的语句，显然关系匪浅。
是……他曾经爱过的人？他的……白月光？
这个词突兀地闯入脑海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感。她捏着那张旧照片，指尖微微泛凉。所以，他那份对情感的疏离，不仅仅是因为童年阴影，还可能是因为心里早已住过别人？一个叫做“晚秋”，气质如此纯净美好的女子。
她忽然想起，在家族宴会上，那位婶婶意有所指地说过“旧照片里的白月光？”当时她并未深想，只当是挑拨离间的闲话。如今看来，空穴来风，未必无因。
这种认知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。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介意陆砚深的过去，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。可理智是一回事，真实感受到的细微刺痛又是另一回事。仿佛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，窥见了他冰冷外壳下可能隐藏的、属于别人的温柔。
傍晚，陆砚深意外地回来得比较早。他进门时，沈星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，看似在查阅资料，实则有些心不在焉。那张旧照片，就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，被她用一本博物馆的图册半掩着。
她需要确认。不是为了窥探隐私，而是为了……理清自己的位置和方向。在一个充满秘密和算计的环境里，信息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。
陆砚深脱下西装外套，随意搭在沙发背上，目光扫过她，落在了那本半掩的图册上，以及图册边缘露出的那一角泛黄。
“在看什么？”他随口问了一句，走向中岛台倒水。
沈星澜抬起眼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将那张照片从图册下完全抽了出来。
“整理我母亲遗物时，发现了一张旧照片。”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，将照片正面朝上，放在茶几上，“背面，写着你的名字。”
陆砚深倒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放下水壶，转过身，目光落在茶几那张照片上。当他看清照片上的人时，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。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，有瞬间的恍惚，有一丝沉郁，甚至……有一闪而过的痛楚。虽然很快就被他惯有的平静所覆盖，但那短暂的失态，没有逃过沈星澜的眼睛。
他走过来，没有立刻拿起照片，只是站在那里，垂眸看着。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绚烂的晚霞，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边，却化不开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沉气息。
“顾晚秋。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，却比平时更加低沉。
沈星澜的心随着这个名字，又沉了一分。果然，是真实存在的人。
“她是我母亲唯一的妹妹，我的小姨。”陆砚深终于抬起眼，看向沈星澜，直接给出了答案。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，甚至带着一丝洞察她所有猜测的锐利。
小姨？
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沈星澜的意料。不是恋人，是长辈？
“她……”陆砚深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，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、真实的低沉，“在我十几岁的时候，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。她是对我最好的人之一。”
所以，那不是白月光，是逝去的、重要的亲人。那份痛楚，是源于亲情。
沈星澜瞬间感到一阵释然，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理解所取代。原来他生命中重要的女性，除了利益纠葛的母亲，还有这样一位温柔却早逝的小姨。这或许也能解释，他为何对情感如此疏离，接连的失去（童年阴影、小姨去世）让他习惯了封闭内心。
“抱歉，”沈星澜轻声说，将照片往他的方向推了推，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陆砚深摇了摇头，示意无妨。他终于伸手拿起了那张照片，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，眼神复杂。
“这张照片，怎么会在你母亲那里？”他像是问沈星澜，又像是自言自语。
这也是沈星澜的疑问。她的母亲，和陆砚深的小姨，看起来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，怎么会有所交集？还拥有对方的照片？
“我母亲很少提及过去。”沈星澜如实相告，“尤其是和外祖父家有关的人和事。”
陆砚深盯着照片，沉默了良久，才将照片轻轻放回茶几上。
“收好吧。”他说，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，但沈星澜能感觉到，那层淡漠之下，涌动着她尚未能完全理解的暗流。“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他转身拿起水杯，没有再看她，径直走向了书房。
沈星澜看着那张重新变得孤零零的照片，又看了看书房紧闭的门扉。一个疑问看似解开了，却引出了更多、更深的谜团。
顾晚秋。母亲。外祖父。陆砚深。
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和事，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一起。而她和陆砚深的这场契约婚姻，似乎恰好成了拉扯这些丝线、让尘封往事逐渐浮出水面的那个关键节点。
旧照片里的不是白月光，却照见了更深的过往迷雾。她将照片小心地收好，知道这不仅仅是母亲遗物的一部分，也可能是指向最终真相的一块……至关重要的拼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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