鼾声，很有节奏。
一呼一吸之间，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，不急不缓，悠远绵长。
院子里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方文和水月脸上写满了茫然。
前辈……在打呼噜？
这……这跟他们想象中的“神眠”不太一样啊。
在他们的认知里，高人入定，应该是气息全无，与天地融为一体，怎么会……发出这种凡人才有的声音？
方文甚至忍不住想，这位前辈，不会真的是个骗子吧？
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，就被他自己掐灭了。
骗子？
哪个骗子能一脚踹好一块蕴含道韵的牌匾？
哪个骗子的弟子，能一个眼神就让他这个筑基中期的修士抬不起头？
所以，这鼾声，必有玄机！
他将求助的目光，投向了自家师兄。
只见萧逸才此刻双目紧闭，眉头时而舒展，时而紧锁，脸上那副如痴如醉的表情，就好像在品尝什么绝世佳酿。
熊霸更是夸张，他盘坐在地，那颗硕大的脑袋，正随着鼾声的节奏，一点一点的，像是在打拍子。
张凡和陆雪晴则神色肃穆，仿佛在聆听天地间最神圣的梵音。
方文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。
“师兄……”他忍不住用神念，小心翼翼地传音给萧逸才，“前辈他……”
“嘘！”
萧逸才猛地睁开眼，凌厉的眼神制止了方文。
“凝神静听！”萧逸才的声音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，同样用神念回应，
“你感受不到吗？这哪里是鼾声！这是道音！是天地之息！”
道音？天地之息？
方文和水月面面相觑，再次竖起耳朵，仔细去听。
“呼……噜……呼……噜……”
还是鼾声啊！
除了节奏比较平稳，听起来中气十足之外，和山下村子里王大爷午睡时的声音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。
“唉……”萧逸才察觉到师弟师妹的迷茫，心中暗叹一声，果然，境界不到，终究是雾里看花。
他耐着性子，继续用神念为他们“解经”。
“你们仔细感受，前辈的每一次吸气，院子里的天地灵气，是不是都随之微微一滞？”
经他这么一提醒，方文和水月立刻将神识散开，仔细感知。
果然！
虽然极其微弱，但他们清晰地捕捉到，随着那一声“呼……”，
小竹峰上空的天地灵气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动了一下，形成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微小漩涡，缓缓地，朝着那间茅屋汇聚。
而当那一声“噜……”响起时，那漩涡又悄然散去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一呼一吸，一聚一散。
整个过程，自然到了极点，若非萧逸才提醒，他们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这等细微的变化！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方文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。
在睡梦中，仅凭无意识的呼吸，就能引动天地灵气随之潮起潮落？
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！何等高深的境界！
“这便是‘天人合一’的至高境界！”萧逸才的声音中充满了狂热，
“修士修炼，吐纳灵气，乃是主动索取。而前辈，却是天地主动将灵气奉上！这看似是鼾声，实则是前辈的道躯在与这方天地进行最本源的交流！每一次呼吸，都是一次大道的轮转！”
他越说越激动，看向那间茅屋的眼神，已经不能用崇敬来形容了，那是一种凡人仰望创世神的虔诚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水月喃喃自语，她那美丽的眸子里，异彩连连，
“前辈之前说，要我们‘原封不动’地修复牌匾，我等却又是‘修复’，又是‘打破’，落了下乘。
而前辈自己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脚，便让其‘道法自然’，恢复如初。”
“如今，前辈‘睡觉’，亦是如此！我等打坐，是刻意为之，而前辈的‘神眠’，却是在无知无觉中，与大道同行！”
“大道至简，无为而无不为……”
水月的话，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。
就连之前对“破而后立”深信不疑的熊霸，此刻也挠了挠自己的光头，恍然大悟。
“俺也懂了！”他瓮声瓮气地说道，
“俺之前以为，前辈的道是‘破’和‘立’，现在看来，俺还是想得太复杂了！”
他看向萧逸才，脸上第一次没了那种“你懂个屁”的表情，反而带着一丝请教的意味。
“萧真人，那照你这么说，前辈的道，到底是个啥？”
这个问题，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。
刷锅，是道。
冰瓜，是道。
红烧肉，是道。
修木头，是道。
现在连睡觉打呼噜，都是道！
前辈的道，包罗万象，却又好像没有什么具体的章法，这让他们感到既兴奋，又迷茫。
萧逸才深吸一口气，他站起身，遥遥对着茅屋行了一礼，这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我等之前，无论是我的‘淬炼修复’，还是熊道友的‘破而后立’，其实都犯了一个错误。”
“我们……都在试图用自己的‘道’，去解读前辈。”
“而前辈，用那一脚告诉我们，我们的‘道’，在前辈面前，不值一提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萧逸才的眼中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，
“前辈的道，不是让我们去学习某一种具体的法门，比如‘修复’，或者‘打破’。”
“前辈是在教我们，如何去‘悟道’本身！”
“他将一个破碎的牌匾放在我们面前，就是要看看，面对同一个‘问题’，我们能有多少种不同的‘解法’！我的‘修复’是一种，熊道友的‘打破’是另一种，或许，还有千千万万种！”
“万法归宗，而前辈，就是那个‘宗’！”
“他不是在教我们走路，他是在告诉我们，条条大路通罗马！”
轰！
萧逸才的这番话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在众人脑海中炸响！
原来如此！
原来前辈的用心，竟是如此的深远！
他不是在给答案，他是在引导他们去思考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！
张凡和陆雪晴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。
张凡想起了师尊让他刷锅，陆雪晴想起了师尊让她冰瓜。
师尊从未说过，该怎么刷，该怎么冰。
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“问题”，而所有的过程和答案，都是他们自己“悟”出来的！
“前辈……真乃万古第一圣师！”方文由衷地感叹道，心中再无半点不敬。
熊霸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，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。
“那……那俺们现在该干啥？”他急切地问道，“前辈在‘睡觉’，俺们总不能干看着吧？”
萧逸才微微一笑，胸有成竹地说道：“前辈以‘神眠’之姿，引动天地之息，为我等创造了这等绝佳的悟道环境，我等岂能辜负？”
“前辈的鼾声，便是这方天地的脉搏。我等现在要做的，就是静下心来，以神识去贴合这鼾声的韵律，感受这天地一呼一吸间的奥妙。”
“这，便是前辈赐予我等的，又一场天大的机缘！”
说完，他第一个盘膝坐下，闭上眼睛，神情肃穆，仿佛即将参加一场最神圣的考试。
其他人见状，也纷纷效仿。
于是，小竹峰的院子里，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。
一个金丹真人，一个筑基莽夫，两个前途无量的筑基修士，还有两个身怀绝技的“返璞”天才，全都盘膝而坐，一个个宝相庄严，聚精会神地……
在听一个炼气三层的凡人，睡觉打呼噜。
并且，每个人都坚信，自己正在聆听无上大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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