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色保密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，仿佛信号正穿越层层加密的虚空。祁同伟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，握着听筒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“讲。”最终，那头传来一个沉稳、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。是那位直接负责国家安全事务的最高层领导之一。
祁同伟言简意赅，略去了与侯亮平的龃龉和陈瑾的疑点，只聚焦于技术发现和津港节点的异常。他强调了“普罗米修斯”可能存在的备份系统及其潜在威胁，并将徐斌的数据分析和陈瑾提供的地址作为关键佐证。“首长，常规渠道存在信息泄露风险，目标节点极其敏感且可能具备高度反侦察能力，请求授权启动‘深蓝’，进行秘密侦察与确认，必要时予以果断处置。”
“深蓝预案”，是最高层级针对极端境内外敌对势力渗透、在常规体系可能被污染或失效时启动的紧急响应机制。它独立于现有情报系统，直接对最高决策层负责，拥有超越常规权限的行动许可。启动它，意味着祁同伟将暂时获得一把无坚不摧但也极度危险的“尚方宝剑”。
电话那头再次沉默，这次时间更长。祁同伟甚至能想象到首长在权衡——权衡他情报的可信度，权衡启动“深蓝”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，权衡他祁同伟这个人，是否值得托付如此重担。
“证据链。”首长终于开口，声音依旧平稳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，“祁同伟，你要对你接下来的一切判断和行动负全责。‘深蓝’可以给你，但我要确凿的证据，证明这个节点的性质，证明它与你所说的‘另一个系统’直接关联。不是推测，不是碎片，是铁证。”
“明白！我以党性担保！”祁同伟沉声应道。
“授权码：蓝鲸七号。有效期七十二小时。行动过程，每日零时前，单向密文汇报。如有确凿证据，可临机决断。否则，七十二小时后，授权自动失效，所有力量撤回，一切后果由你承担。”
“是！”
电话挂断。祁同伟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授权拿到了，但压力也达到了顶点。七十二小时，他不仅要找到证据，还要应对来自侯亮平、来自内部可能存在的眼线、来自那个神秘节点本身的一切变数。
他立刻行动起来。通过绝密信道，将“蓝鲸七号”授权码发送至一个只有代号的特殊单位。这个单位的人员、装备、驻地都是谜，他们只认授权，不问来源。
三小时后，祁同伟接到反馈：“深蓝”小组已就位，共六人，身份背景完全隔离，装备尖端，随时可投入津港。
与此同时，徐斌那边的技术监控也进一步加强，对津港节点的电磁信号进行全天候捕捉分析。祁同伟下令技术局，以测试新装备为名，在津港沿海区域部署了三个移动信号监测站，形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安排完这一切，窗外天色已蒙蒙亮。祁同伟毫无睡意，他泡了一杯浓茶，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刺眼的标记点上。陈瑾那张与侯亮平亲密接触的照片，像一根毒刺，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。他无法判断这接触的性质，但在如此关键的时刻，任何不确定因素都是致命的。
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。
他唤来机要秘书，口述了一份调令：“因工作需要，现调古籍鉴定专家陈瑾同志，赴西北某基地，参与一项重要文物整理与保护项目，即日出发，归期未定。”这是一个看似合理，实则将其暂时隔离的举措。无论陈瑾是否有问题，先将他移出棋盘，确保“深蓝”行动的信息不会从这条线泄露。
秘书记录调令时，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，但什么也没问，迅速去办理了。
祁同伟知道，这可能会引起侯亮平的注意，甚至可能打草惊蛇，但他别无选择。
当天下午，“深蓝”小组伪装成海洋环境监测团队，乘船抵达津港北塘区外海。入夜后，两名队员凭借高超的潜水和渗透技巧，悄无声息地登陆，利用夜色和废弃厂区的复杂环境，接近了永顺船舶维修厂。
祁同伟在京都的指挥中心，通过卫星链路和队员头盔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，紧盯着每一步行动。画面晃动，光线昏暗，只有夜视仪下的绿色世界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。
厂区内废弃的船坞、生锈的龙门吊、散落的零件，在夜色中如同怪物的骸骨。队员们按照预定路线，向检测到异常热源的仓库迂回靠近。
突然，负责技术监测的徐斌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插入：“主任，捕捉到异常！目标仓库方向，有高强度、瞬时跳频信号发出！不是我们的人！对方可能被触动了警报！”
几乎在徐斌话音落下的同时，实时画面中，走在最前面的“深蓝”队员猛地举起拳头，示意停止。他缓缓蹲下，从脚下湿滑的青苔上，捡起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、纽扣大小的金属物。
“被动式震动传感器。”队员低沉的声音传来，“我们被发现了。”
仓库深处，传来一阵轻微但清晰的机械运转声。
“行动暴露！执行b方案！强攻进去，获取证据！”祁同伟对着麦克风，毫不犹豫地下令。既然潜伏已不可能，那就只能硬闯，在对方销毁一切之前，拿到“铁证”！
“深蓝”小组反应迅捷如同猎豹，两人负责外围警戒，另外四人如利箭般射向仓库大门。没有爆破，他们用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破坏了门锁。
仓库门被推开一道缝隙，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漆黑一片，而是闪烁着幽蓝和绿色的指示灯光芒。映入眼帘的，是数排架设整齐的服务器机柜，机柜嗡嗡作响，与外部破败的环境形成诡异对比。而在机柜中央，一个穿着工装服、看似维修工的人，正惊愕地回头，手里拿着一个正在冒烟的、类似硬盘的装置——他正在紧急销毁数据！
“控制目标！保护数据！”队长厉声喝道。
两名队员猛扑过去，那人反应也极快，反手从腰间掏出一把陶瓷手枪（规避金属探测），但还未抬起手臂，就被一名队员精准地击中小腿，惨叫一声倒地。另一名队员迅速上前，一脚踢开手枪，将其死死按住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另外两名队员冲向服务器机柜，快速插入特制接口，开始拷贝数据。屏幕上进度条飞速跳动。
“主任，数据量巨大，结构异常复杂，完全拷贝需要时间！对方可能有远程自毁程序！”队员急促汇报。
“能拷多少是多少！优先获取核心标识和连接日志！”祁同伟紧盯着屏幕。
突然，整个仓库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，服务器机柜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指示灯疯狂乱闪。
“触发物理自毁了！快撤！”队长大吼。
队员们毫不犹豫，强行拔下存储设备，拖着那个受伤的俘虏，迅速向仓库外撤退。他们刚冲出仓库大门不到二十米，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，一股黑烟从仓库屋顶窜出，火光隐现。内部的服务器和所有数据，显然已被彻底摧毁。
“报告，‘蓝鲸’任务……部分完成。抓获活口一名，获取部分数据碎片。目标节点已自毁。”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和疲惫。
祁同伟看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、冒着黑烟的仓库画面，缓缓坐倒在椅子上。成功了，但也失败了。他们触碰到了目标，拿到了部分证据和一个人，但最核心的数据，似乎又一次在眼前化为乌有。
“立刻撤离现场，按预定路线返回。俘虏和数据进行最高等级隔离押运。”他下达了后续指令。
他拿起笔，在日志上记录下此刻的时间。距离“蓝鲸七号”授权失效，还有四十八小时。
证据拿到了吗？那个俘虏和数据碎片，能否成为他口中的“铁证”？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随着津港这把火的点燃，京都的暗流，必将被搅动成惊涛骇浪。侯亮平不会无视陈瑾的被调离和津港的异常动静。而那个隐藏在“普罗米修斯”背后的巨兽，在失去这个节点后，又会作出怎样的反应？
祁同伟端起已经冰冷的茶，一饮而尽。苦涩的滋味，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。
棋局，已进入中盘绞杀。每一步，都更加凶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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