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。
距离那场席卷全球的数字清洗与祁同伟的消失，已经过去了十年。
世界在创伤中缓慢愈合，又或者说，是学会了与伤疤共存。被抹去的数据大多无法恢复，文明的记忆出现了大片的空白，但也催生出一种奇特的“知识考古学”——人们从残存的纸质文献、口述历史甚至民间传说中，艰难地拼凑着过往。一种对知识的珍视与近乎偏执的备份习惯，渗透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。
京都的雪，似乎比十年前更冷了。
侯亮平走在通往办公室的长廊上，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。他已不在检察系统，而是受邀担任了新成立的“历史真相与未来安全委员会”特别顾问。这个机构名义上负责梳理“大断代”时期（指数字清洗及前后数年）的混乱历史，实则继承了部分“协调办”的职能，只是更加低调，也更受制约。
他推开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，一股带着旧书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房间里最显眼的，不是办公桌，而是一面巨大的、由无数纸质档案袋和加密电子屏拼接而成的信息墙。上面贴满了照片、剪报、关系图，中心是祁同伟那张早已泛白的证件照，周围辐射出“普罗米修斯”、“神谕”、“归墟”、“星砂”、“方舟”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汇。
十年了，他从未停止追查。不是为了给祁同伟定罪或平反，而是为了弄明白，那盘以世界为棋局的博弈，究竟是怎么回事？祁同伟最后留下的“火种”与“源点”，又意味着什么？他隐隐觉得，那场看似平息的风暴，只是转入了更深、更暗的水下。
“侯顾问，有发现。”他的助手，一位年轻的网络考古学家林薇，快步走了进来，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。她将一份刚解密的电子档案投射到主屏幕上。
“这是从‘寰宇科技’一个早已废弃的、采用物理隔离备份的服务器阵列中恢复的碎片数据。经过拼凑，我们发现‘大断代’前，他们与一个代号‘灰域’的实体有过多次加密通讯。”
“灰域？”侯亮平皱眉，这是一个全新的名字。
“通讯内容残缺不全，但提到了几个关键词：‘摇篮’、‘观测者权限’、‘文明过滤器’。”林薇操作着屏幕，调出另一份文件，“更重要的是，我们比对了当年全球数字清洗时的攻击模式残留代码，发现其底层逻辑中，存在与‘灰域’通讯协议高度相似的结构特征。”
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。“灰域”……不是“捕食者”？或者是“捕食者”的另一个称谓？还是……一个全新的玩家？
“能追踪到‘灰域’吗？”
“几乎不可能。”林薇摇头，“它的网络踪迹像幽灵，所有指向它的线索都会在某个节点后彻底消失，仿佛被某种力量凭空抹去。我们怀疑，它可能是一个……非国家性质的、技术实力远超现有水平的隐秘组织。甚至可能……不完全是人类。”
非国家……非人类……侯亮平感到一阵寒意。祁同伟面对的，究竟是何等庞然大物？
“还有这个，”林薇又调出一张模糊的卫星照片，拍摄于西伯利亚无人区，“这是三年前的一次异常磁暴期间，偶然拍到的。放大后，可以看到冰原上有一个短暂出现的、规模宏大的几何结构光影，其形态……与陈瑾老先生提供的‘天陨之核’上的部分纹路，有相似之处。”
照片上的光影结构庞大而精密，绝非自然形成，也非任何已知的人类工程。它只出现了不到三秒，便消失无踪。
“天陨之核”……西伯利亚冰原……“灰域”……
侯亮平走到信息墙前，手指划过祁同伟的照片，最终停留在“源点”两个字上。
“钥匙，在汝等心中。”他喃喃自语。祁同伟用生命送出的“火种”，指向的“源点”，是否与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“灰域”有关？这个“灰域”，是“源点”的守护者？还是……另一个“捕食者”？
“委员会内部，对此有什么看法？”侯亮平问。
林薇脸上露出一丝无奈：“主流意见认为，这可能是某些残余敌对势力的烟雾弹，或者是数据恢复过程中产生的误读。他们建议……谨慎观察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。”
侯亮平冷笑。谨慎观察？十年前，正是太多的“谨慎”和“观察”，才让祁同伟不得不走上那条孤绝之路。如今，难道还要重蹈覆辙？
他知道，自己不能指望委员会。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，去触碰那片“灰域”。
他拿起加密通讯器，犹豫了片刻，最终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。那是陈瑾留给他的，一个只有在“山穷水尽”时才能动用的联络方式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，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，并非陈瑾。
“陈老他……三年前已经走了。”对方说，“他临走前说，如果有一天你打来电话，让我告诉你一句话：‘灰域非敌亦非友，它是镜子，映照人心。’还有……小心‘摇篮’。”
电话被挂断，只剩忙音。
侯亮平握着通讯器，怔怔出神。镜子？映照人心？小心“摇篮”？
陈瑾的遗言，非但没有解惑，反而让迷雾更深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，墙上的电子屏幕瞬间黑屏，又迅速恢复，只是所有关于“灰域”的资料，包括那张西伯利亚冰原的照片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林薇惊恐地看着操控台：“老……老师，我们的系统……被远程格式化了相关分区！无法恢复！”
侯亮平站在原地，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蔓延至全身。
他们才刚刚触碰到“灰域”的边缘，对方就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反应！这种无处不在、却又无迹可寻的监控与清除能力，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。
他走到窗前，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车流人群。阳光明媚，一切如常。
但他知道，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，那双来自“灰域”的、冰冷的眼睛，正注视着一切。祁同伟未能下完的棋，并未终结。只是棋盘变得更加广阔，对手更加隐匿，而规则……无人知晓。
新的对局，已然开始。
而他侯亮平，这个曾经坚信程序与正义的前检察官，如今也不得不踏入这片光与暗交织的“灰域”，去追寻那可能决定文明未来的真相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对林薇说道：
“备份所有纸质记录。从今天起，我们离线工作。”
“是，老师。”
侯亮平转身，目光再次投向信息墙上祁同伟那双深邃而复杂的眼睛。
“老同学，”他轻声自语，“这一次，轮到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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