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榜的阴霾像一层驱不散的薄雾,笼罩在青山坳徐家的土坯房上空。接连几日,徐慎把自己关在屋里,要么对着课本发呆,要么就望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山梁出神。叔叔徐双贵和婶婶王桂兰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却不知如何安慰。说重了怕伤他自尊,说轻了又觉得隔靴搔痒。
最终,是徐双贵打破了这沉闷的僵局。这天一早,他扛着锄头走到徐慎门口,瓮声瓮气地说了句:“慎娃,别闷着了,跟叔下地去。庄稼不等人,地荒了,秋后就得喝西北风。”
徐慎愣了一下,随即默默点了点头。他知道,自己不能再这样沉溺下去。高考这条路断了,他总得面对现实。他是徐家的男人,哪怕只是个半大的小子,也该替叔叔分担些担子了。
他找出那双早就准备好下地穿的、打了补丁的布鞋,换上一身更旧的衣裳,跟在徐双贵身后,走进了夏日清晨的田野。
太阳刚爬上山头,就已经展现出它的威力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庄稼的混合气息,燥热而粘稠。徐双贵带着他来到一片玉米地旁,地里的玉米秆已经长得齐腰高,宽大的叶子在晨风中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“看见没,这几垄草得锄了。”徐双贵指了指地垄,把手里的一把小锄头递给徐慎,“握着别太使劲,手腕子得活泛点,顺着草根部刨,别伤了玉米苗。”
徐慎接过锄头,只觉得那木柄粗糙得硌手。这东西,他只在小时候看叔叔用过,自己几乎没怎么碰过。他学着叔叔的样子,猫下腰,挥起锄头。
第一下,锄头没能砍进土里,反而磕在一块硬土块上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第二下,倒是下去了,却深了,差点刨断了旁边玉米苗的根须。
徐双贵没说什么,只是在旁边默默地干着,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侄子,看到他不得法时,才简单纠正一两句。
没过多久,村里下地干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路过这片地时,不少人都忍不住朝徐慎这边看。眼神各异,有同情,有惋惜,但更多的,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,甚至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。
“哟,这不是咱们青山坳的‘大学生’吗?咋没去城里享福,跑地里刨食来了?”一个尖着嗓子的妇女,挑着水桶从地边走过,故意提高了音量。
旁边一个汉子嘿嘿笑了两声,接话道:“就是说嘛,读那么多书有啥用?到头来还不是跟咱们一样,脸朝黄土背朝天?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……”有人试图劝阻,但那嘲讽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进了徐慎的耳朵里。
徐慎的脸“腾”地一下涨红了,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。他紧紧咬着下唇,握着锄头的手更用力了,指关节都有些发白。他想反驳,想辩解,但那些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,吐不出来。他知道,在这时候,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。落榜的事实,就是最好的“证据”。
徐双贵停下手里的活,抬起头,目光沉沉地扫了那几个人一眼。那眼神里没有愤怒,却带着一股庄稼人特有的朴实的威严,让那几个说闲话的人讪讪地闭上了嘴,加快脚步走开了。
“别听他们瞎咧咧,”徐双贵低声对徐慎说,“自己的日子自己过,嘴长在别人身上,由他们去。”
徐慎没说话,只是低下头,更加卖力地锄着草。汗水顺着额角、脖颈往下淌,滴在干燥的土地上,瞬间就被吸干了。他的动作依旧生涩,效率远不如旁边的叔叔。没过多久,手掌心就传来一阵刺痛。
他悄悄停下,摊开手一看,只见右手的掌心和虎口处,已经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血泡,有的已经破了,渗出一点点血丝,沾在粗糙的锄把上。火辣辣的疼,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这双手,以前是握笔的,是翻书的,是被叔叔婶婶心疼着“别累着”的,如今却要用来握这磨人的锄头,干这繁重的农活。巨大的落差和现实的残酷,让他鼻子一酸,险些掉下泪来。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把涌上来的苦涩强咽了下去。
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,变得越发毒辣。地里的庄稼叶子都有些打蔫了。
“行了,差不多了,先回家吃饭吧。”徐双贵直起腰,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背,“下午凉快些再干。”
徐慎看了看自己才锄了不到一半的地,又看了看叔叔已经快锄完一垄的进度,摇摇头:“叔,你先回去吧,我把这垄锄完再走。”
“这咋行?你这孩子……”徐双贵有些心疼,他看到了徐慎手上的血泡。
“真没事,叔,”徐慎勉强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倔强,“我慢是慢了点,但能干完。你先回去吃饭,别让婶等急了。”
徐双贵知道这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,也不再坚持,只是叮嘱道:“那你别硬撑,累了就歇会儿,我吃完饭给你送点水来。”
“嗯,知道了叔。”
徐双贵扛起锄头,慢慢往家走。田埂上只剩下徐慎一个人。
他咬着牙,继续挥动着锄头。每一次落下,掌心的伤口就被粗糙的木柄摩擦一次,疼得他几乎要握不住锄头。但他没有停下来,一下,又一下,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、不甘、迷茫,都随着这锄头,一起砸进这黄土地里。
就在他累得气喘吁吁,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,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田埂上响起:
“徐慎哥?”
徐慎猛地抬起头,只见田埂上站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,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,正是同村的春妮。春妮比他小一两岁,是个朴实能干的姑娘,平时在村里见到,也会腼腆地打个招呼。
春妮见他抬起头,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,快步走了过来:“我看叔回家了,想着你可能还在地里,就……就给你带了点东西。”
她说着,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、翠绿的香瓜,递到徐慎面前:“家里自己种的,可甜了,你解解渴,歇会儿吧。”
徐慎看着春妮递过来的香瓜,又看了看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,一时有些愣住了。在这满是嘲讽和异样眼光的村子里,这个姑娘的举动,像一股清泉,悄然流进了他干涸的心田。
“谢……谢谢。”他有些笨拙地接过香瓜,手心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。
“你手上……”春妮一眼就看到了他手心上的血泡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“都磨成这样了,咋不歇着啊?你又不常干活。”
徐慎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后缩了缩:“没事,刚开始干,不习惯。”
“啥没事啊,这得多疼啊!”春妮放下篮子,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拿过锄头,“你歇着吃瓜,这垄我帮你锄了。”
“那怎么行!”徐慎连忙阻止,“这怎么好意思……”
“有啥不好意思的,”春妮性格爽利,已经猫下腰,熟练地挥起了锄头,她的动作比徐慎标准多了,锄头起落间,杂草被轻松地刨了出来,“咱们都是一个村的,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?你以前还帮我看过作业呢。”
春妮的话像一股暖流,熨帖了徐慎心中的褶皱。他看着春妮低头干活的身影,阳光洒在她黝黑的发辫上,泛着健康的光泽。她干活很麻利,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徐慎的进度。
徐慎坐在田埂上,手里握着那个冰凉的香瓜,却一时忘了吃。看着春妮忙碌的背影,又看看眼前这片望不到头的庄稼地,他心里五味杂陈。落榜的失落依旧沉重,但似乎,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。
至少,在这贫瘠而现实的土地上,还有这样一份朴实的善意,支撑着他,让他觉得,这脚下的黄土地,或许并不完全是冰冷的。他咬了一口香瓜,清甜的汁水瞬间弥漫开来,一直甜到了心里。这个夏天,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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