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无之井的底部，并非泥土，也非岩石。
这里是一片由纯粹的、混乱的时空乱流构成的混沌漩涡。空气在这里是液态的，光线在这里是弯曲的，时间在这里是破碎的。如果将一个普通人扔进来，他会在同一瞬间经历出生、衰老与死亡，然后化为虚无。
但此刻，这片连神明都要退避三舍的绝地，却诡异的平静。
林野盘膝坐在漩涡的正中心，双目紧闭。
他的身体周围，悬浮着无数道肉眼可见的、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法则锁链。这些锁链并非实体，而是由最本源的时空力量凝聚而成，它们的一端连接着林野的四肢百骸，另一端则深深扎入这片混沌的虚空深处。
那是 “时空本源” 。
确切地说，是被影渊污染了十万年的、残缺不全的时空本源。
就在刚才，影渊的意识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我湮灭，但他那庞大的、积累了十万年的力量却并未消散。这股力量失去了主人的驾驭，如同脱缰的野马，在井底疯狂冲撞，试图摧毁一切。
然而，林野却张开了双臂，迎接了它。
“轰！”
仿佛宇宙大爆炸的第一声轰鸣。
当那股狂暴的力量涌入林野体内的瞬间，他的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银色图腾纹路。那是文渊留下的“时空源晶”在发挥作用，它像是一把万能钥匙，瞬间稳定了这股失控的能量洪流。
林野的意识沉入体内，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。
他的丹田气海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浩瀚的星空。在这片星空中，一颗由他自身灵力凝聚而成的“星核”，正在剧烈震颤。
而那股来自影渊的、紫黑色的庞大力量，则像是一头从远古苏醒的巨兽，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，狠狠地撞向他的星核。
“想夺舍？还是想同归于尽？”
林野的意识冷哼一声。
他并没有试图去硬碰硬地阻挡这股力量。因为他知道，在绝对的体量面前，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。影渊活了十万年，他掠夺的本源之力，足以填满数百个界面。
林野所做的，是 “引导” 。
他心念一动，那块悬浮在星空中、散发着柔和银光的“时空源晶”突然爆裂开来。它没有破碎成渣，而是化作了一张由无数玄奥符文组成的、巨大的金色渔网。
这张渔网，精准地罩在了那头紫黑色的“能量巨兽”身上。
“给我……炼化！”
随着林野的一声怒吼，金色渔网猛地收紧！
“滋滋滋——”
一阵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般的刺耳声响，在林野的体内响起。
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。影渊的力量充满了暴戾、贪婪与毁灭，而源晶的力量则是包容、净化与秩序。
林野的肉体在这一刻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。
他的皮肤表面，一会儿浮现出代表毁灭的紫黑色血管，一会儿又浮现出代表生机的银白色纹路。他的肌肉在不断地崩解，又不断地重组。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但他咬紧牙关，一声未吭。
他知道，这是一场豪赌。赌赢了，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，成为真正的时空之主；赌输了，他的意识会被影渊残留的暴虐意志吞噬，变成一个只知道破坏的怪物。
时间，在这里失去了意义。
或许是过去了一天，或许是一个月。
终于，那头紫黑色的“能量巨兽”在金色渔网的不断压缩与净化下，逐渐失去了棱角。它的颜色变淡了，从深紫黑变成了淡紫，最后变成了纯净的、半透明的银白。
它不再狂暴，而是变得温顺，如同一个听话的婴儿，缓缓地依偎在了林野那颗原本的“星核”旁。
两颗星核，一左一右，开始按照一种玄奥的轨迹，缓缓旋转。
当它们旋转的速度达到极致时，突然——
“砰！”
两颗星核猛地撞击在了一起！
没有爆炸，没有破碎。
它们竟然像两滴水珠般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！
刹那间，一股全新的、浩瀚无边的力量，从林野体内轰然爆发！
这股力量，不再是单纯的“守护”，也不再是单纯的“毁灭”，而是两者的完美结合—— “终始” 。
代表着终结，也代表着开始。
代表着死亡，也代表着新生。
力量融合的瞬间，林野的脑海像是被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。
他的眼前，不再是黑暗的井底，而是变成了一卷徐徐展开的、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。
他看到了十万年前。
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辉煌时代。
天空中，漂浮着无数座由白玉砌成的仙宫，仙鹤成群结队地在云层中穿梭。大地上，灵脉如同河流般纵横交错，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浓郁的灵气。那时的“时空神殿”，不仅仅是一个宗门，更像是一个统御万界的帝国。
而那个时代的主角，正是文渊与影渊。
林野看到，年轻的文渊，意气风发，是神殿万众瞩目的首席大弟子，他心怀慈悲，致力于守护时空的平衡。
而影渊，则总是跟在文渊的身后，穿着一身黑衣，沉默寡言。
在旁人眼中，影渊是文渊的影子，是衬托红花的绿叶。但林野通过这幻象，却看到了影渊眼底深处，那压抑了多久的嫉妒与不甘。
“为什么？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到你文渊？我影渊，哪里不如你？”
在一个雨夜，年轻的影渊跪在神殿的后山，对着虚空发出了无声的咆哮。他的拳头，将坚硬的岩石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。
林野看到，从那天起，影渊开始偷偷地钻研禁术。他潜入神殿的禁地，翻阅那些被封印的、来自时空乱流之外的邪恶魔经。
他开始发现，所谓的“守护”，其实是一种束缚。只有“掠夺”与“吞噬”，才是变强的捷径。
“既然这个世界不给我想要的，那我就毁了它，然后重建一个属于我的世界！”
幻象中的影渊，眼神逐渐变得疯狂。
林野看到，影渊开始接触那些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——那是来自宇宙深渊的、被称为“归墟”的力量。他用自己的血肉，去祭祀这股力量，换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权柄。
然后，他策划了那场惊天阴谋。
他利用文渊对他的信任，在文渊执行任务时，用那把蕴含着归墟本源的匕首，刺入了文渊的心脏。
林野看到，文渊倒下的那一刻，眼中没有愤怒，只有无尽的悲伤与不解。
“师弟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这一幕，与林野之前在时间回溯中看到的画面重叠了。
但这一次，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画面，还有影渊在刺出那一刀时，内心深处涌出的快感与恐惧。
“去吧，去疯狂吧，去毁灭吧！只有当灾难降临，我才有机会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‘英雄’！”
影渊在心中狞笑着。
他看着文渊失控，看着神殿崩塌，看着昔日的同门在哀嚎中化为飞灰。他没有丝毫的怜悯，反而觉得兴奋。
在混乱中，他潜入了神殿的最深处，窃取了时空本源的核心，然后躲进了这片虚无之井。
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来自外界的邪神“归墟主宰”，实际上，他只是在利用恐惧，来掩盖他那卑劣的背叛行径。
“十万年了……我在这里，吞噬着这个时空的本源，看着你们这些蝼蚁，在我制造的恐惧中挣扎、求饶……真是美妙啊……”
幻象中，影渊坐在由白骨堆砌的王座上，发出了阴冷的笑声。
他看着十万年间，无数代时空守护者前赴后继地跳下这口井，然后一个个在他的力量下化为枯骨。
他以为自己是棋手，而林野他们，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。
直到林野的出现。
直到林野握住了那块文渊留下的源晶。
直到林野看穿了他的伪装。
幻象到了这里，戛然而止。
林野猛地睁开双眼。
他的眼中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与挣扎，只剩下了一片如同星空般深邃的平静。
他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影渊不是神，他只是一个可悲的窃贼，一个被嫉妒心蒙蔽了双眼的疯子。
三、时空之主的诞生
“呼……”
林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
这口气，仿佛积压了十万年之久。
随着这口气吐出，他体内的那股新生力量，终于彻底平息，完全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。
他缓缓站起身。
当他双脚踩在井底的那一刻，整个“虚无之井”都为之一震。
他心念一动。
周围的时空乱流，瞬间停止了涌动，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他打了一个响指。
一道银白色的火焰凭空出现，在他的指尖跳跃。这火焰没有温度，却能焚烧时空，将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化为虚无。
他轻轻挥手。
一面由纯粹时空之力构成的镜子，出现在他面前。
镜子里的他，银发及腰，双眸如星。他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如果说以前的他，是一把锋利的出鞘之剑，那么现在的他，就是一座沉默的、深不可测的万古冰山。
举手投足间，皆是法则。
呼吸吐纳间，尽为大道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神兵利器、依靠秘法神通的林野。
现在的他，本身就是一件最强大的神器，本身就是时空法则的化身。
“影渊，你追求了十万年的力量，其实并不难。”
林野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、嘲讽的弧度。
“你错就错在，把手段当成了目的。你为了力量，抛弃了人性，抛弃了情感，最终，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“而我，拥有我想要守护的人，拥有我想要守护的世界。所以，我比你强。”
他转过身，看向了井口的方向。
虽然隔着无尽的黑暗与虚空，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井口上方的一切。
他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赵灵儿，看到了紧握神木的小玉，看到了满脸担忧的李玄，也看到了那些为了守护宗门而浴血奋战的栖云宗弟子。
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泪水，听到了他们心中的祈祷。
一股暖流，从林野的心底涌起。
这股暖流，比他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力量，更加让他感到踏实。
“我该回去了。”
林野轻声说道。
他没有选择飞上去，也没有选择瞬移。
他只是轻轻抬起了脚，一步踏出。
这一步，看似缓慢，却跨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。
他的身影，瞬间从井底的混沌中消失。他没有向上走，而是直接出现在了“时空”的夹缝中。再一步，他便出现在了祭坛的上空。
整个过程，只用了两个呼吸。
当他再次感受到那熟悉的、带着一丝青草与泥土芬芳的空气时，他知道，他回来了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，然后抬起头，看向了那片被他重新修复的、湛蓝的天空。
阳光透过云层，洒在他的脸上，暖洋洋的。
这一刻，他不再是那个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修士。
这一刻，他是这片时空的——主宰。
他没有立刻去寻找赵灵儿她们，而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，闭上了双眼。
他的神念，如同一张巨大的网，瞬间覆盖了整个栖云宗，然后是整个界面，再然后是与这个界面相连的无数个时空节点……
他“看”到了在遥远的北方，一头沉睡了万年的冰霜巨龙正在苏醒；他“看”到了在深海的最深处，人鱼族正在举行盛大的祭祀；他“看”到了在星空的彼岸，一个陌生的探险者，正驾驶着飞船，好奇地窥探着这个刚刚经历了剧变的世界……
一切的一切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十万年的乱局，终于在今日，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而属于他的时代，才刚刚开始。
“林野……”
一个带着哭腔的、熟悉的声音，从下方传来。
林野睁开眼，低头看去。
只见赵灵儿正站在祭坛上，仰着头，泪流满面地看着他。在她身后，是同样激动不已的小玉和李玄，以及所有栖云宗的弟子。
阳光洒在她的脸上，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，也照亮了她眼中的无尽思念。
林野的心中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，被轻轻触动了。
他收敛了身上那股属于“主宰”的威压，重新变回了那个温柔的林野。
他身形一闪，从半空中落下，稳稳地站在了赵灵儿面前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他伸出手，轻轻擦去赵灵儿脸上的泪水，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“让你担心了。”
赵灵儿再也忍不住，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，放声大哭起来。
小玉也红着眼眶，紧紧抱住了林野的手臂。
林野张开双臂，将这两个为了他担惊受怕的女子拥入怀中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与真实。
他知道，无论他变得多么强大，无论他拥有了多少权柄，只要拥抱着她们，他就是那个真实的、有血有肉的林野。
至于未来……
林野的目光，越过她们的肩膀，再次望向了那片深邃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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