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节：织在布帛里的日子
长安西市的绸缎铺越来越多了。贞观三年的春天，一家挂着 “苏记” 木牌的铺子格外惹眼 —— 店主苏二娘是个江南女子，丈夫去年在修河工时受了伤，她便带着一双儿女来长安讨生计，靠着一手织布的好手艺，竟把小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。
这日，苏二娘正在柜台后算账，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。原来是宫里的采买太监来了，说皇后要给长安堂的姑娘们做新衣裳，让各家绸缎铺都送些样布去挑选。
“苏掌柜，你这‘水纹锦’真好看！” 旁边的胡商穆萨凑过来看，他的香料铺就开在隔壁，常来苏二娘这里买布给女儿沙娜做舞衣，“这花纹，像极了江南的春水。”
苏二娘笑着把样布叠好：“这是用新改良的织机织的，比以前快了三成，价钱还便宜。” 她的织机就摆在铺子后间，是丈夫用官府发的木料改的，上面缠着各色丝线，像只停在屋里的彩蝶。
采买太监最终选了苏二娘的水纹锦和穆萨带来的波斯金线，说要让姑娘们的新衣裳 “既有中原的柔，又有西域的亮”。苏二娘捧着订单，手都在抖 —— 这一笔生意，够她给丈夫抓三个月的药了。
消息传到宫里时，长孙皇后正在看长安堂送来的女红。阿芷绣的帕子上，草药图案旁边竟绣了只小小的骆驼，说是 “让西域的姑娘也能认出这是治咳嗽的药草”。
“这孩子心思真细。” 长孙皇后笑着对李世民说，“不如让苏二娘去长安堂教女红吧？她的水纹锦织得好，还懂改良织机，正好教姑娘们些谋生的手艺。”
李世民点头：“好主意。再让工部给她拨些木料，让她照着改良的织机多做几台，分给各地的织坊。百姓能靠手艺吃饭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苏二娘进长安堂那天，姑娘们围着她的织机看稀奇。这织机比寻常的多了两个踏板，丝线穿过的密度也更匀，织出来的锦缎又快又好。“这是俺当家的想的法子，” 苏二娘摸着织机的木框，眼里闪着光，“他说，干活不能死力气，得动点脑子。”
她教姑娘们绕线、踩踏板，从最简单的平纹布教起。有个叫春桃的孤女，手笨得总把丝线弄乱，急得直掉泪。苏二娘握着她的手慢慢教：“别怕，婶子刚开始学的时候，比你还笨呢。你看这丝线，得顺着劲儿走，就像日子，再难也能走顺了。”
春桃渐渐学会了，织出的第一块布虽然粗糙，却洗得干干净净，她抱着布哭了又笑：“俺也能靠自己吃饭了！”
消息传开，越来越多的女子来长安堂学手艺。有流民的女儿，有军属的媳妇，甚至还有西域商队带来的胡女。苏二娘索性把织机搬到院子里，大家围着织机坐成一圈，手里忙着活计，嘴里聊着家常 —— 江南的桑蚕什么时候吐丝，西域的羊毛怎么纺才软，谁家的孩子又认了几个字。
李世民路过时，见这热闹景象，忍不住停下脚步。苏二娘正在教一个胡女织蜀锦的花纹，胡女学得慢，却格外认真，手指被针扎破了也不吭声，只是把血珠蹭在布上，倒像朵小小的红梅。
“陛下，” 苏二娘见了他，连忙起身行礼，“这是波斯来的阿依莎，她爹是驼夫，想让她学门手艺，将来能自己养活自己。”
阿依莎红着脸，用生硬的汉语道：“陛下，大唐的布…… 好看，比波斯的地毯还软。”
李世民看着她织了一半的锦缎，上面的波斯卷草纹里，竟织进了中原的牡丹，忍不住笑道：“这花纹好，像长安的春天，什么花都开在一起。”
他让人取来一匹西域的羊毛，递给苏二娘：“试试用这个织，说不定能织出更暖和的料子，给北边的士兵做冬衣。”
苏二娘眼睛一亮：“臣这就试试！”
没过多久，长安堂的姑娘们真的织出了羊毛锦 —— 既有中原锦缎的细腻，又有西域毛毡的厚实。李世民让人把样品送到北疆军营，士兵们穿在身上，都说 “比以前的棉衣暖和十倍”。
消息传到江南，织坊的工匠们纷纷效仿，用苏二娘的织机改良技术。有个老工匠还发明了 “花楼织机”，能织出更复杂的图案，把《秦王破阵乐》的纹样都织在了锦缎上，一时间成了长安的紧俏货。
苏二娘的丈夫身体渐渐好起来，也来长安堂帮忙修织机。他不善言辞，却把每台织机都打磨得光滑顺手，还在机身上刻下小小的 “贞观” 二字。姑娘们说：“张大哥的织机，织出来的布都带着劲儿呢。”
这年秋收后，王二柱带着儿子王石头来长安。王石头要去长安堂读书，王二柱则背着一袋子新米，说是 “给陛下和苏掌柜的谢礼”。他在长安堂的院子里，见姑娘们坐在织机前忙碌，锦缎从织机上缓缓舒展开，像条流动的河，忍不住感叹：“这日子，就像这布，一针一线织得扎实，才能暖人心啊。”
苏二娘笑着给他端来碗茶水：“王大爷说得是。俺们织的不只是布，是念想 —— 想着姑娘们能靠这手艺嫁个好人家，想着士兵们能穿着暖和的衣裳守边关，想着这大唐的日子，能像这锦缎一样，越来越光鲜。”
李世民站在廊下，听着织机的咔嗒声，看着锦缎上交织的花纹，忽然觉得，这休养生息，从来都不是一句空泛的话。它藏在苏二娘改良的织机里，在春桃织出的第一块布上，在胡女阿依莎织进牡丹的波斯卷草纹中，像无数根细密的丝线，将百姓的日子、家国的安稳，一点点织成温暖而坚实的模样。
夕阳透过窗棂，照在织机上的丝线，泛着细碎的光。苏二娘踩着踏板，织机咔嗒作响，像在为这贞观的岁月，打着安稳的节拍。而那些织在布帛里的日子，终将随着商队的驼铃，随着士兵的铠甲，随着百姓的衣裳，漫过大唐的每一寸土地，温暖而绵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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