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隆——
第一声巨响，并非来自梁柱的断裂，而是源于地底深处的某种共振。林清婉脚下的青石板猛地一沉，像是一头被惊醒的巨兽，懒懒地翻了个身。她扶住身旁的紫檀木架，指尖传来的是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，细微的裂痕正沿着精美的雕花迅速蔓延。
空气中，瞬间充满了呛人的尘埃，混合着古籍陈腐的墨香与珍宝匣中香料被烤灼的甜腻气息。这味道，像一剂仓促配成的、猛烈的药，直冲肺腑，让人头晕目眩。
“护驾！护驾！”
尖利的声音被坠物的轰鸣撕扯得支离破碎。林清婉没有回头，她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烟尘，死死锁定了前方那个与萧绝缠斗的身影。
福公公。
他不再是那个躬着腰、声音尖细的内侍。此刻的他，像一具被黑色火焰包裹的骨架，每一次出爪，都带着阴风，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类似腐烂药材的腥甜。他的功法，在林清婉的“医道本源”感知下，是一股极不和谐的、死寂的气流，强行从周遭环境中抽取生机，汇入他体内。
而萧绝，他的呼吸已然沉重如破旧的风箱。每一次弯刀挥出，带起的星图光芒都黯淡一分。刀锋与福公公的利爪相交，溅起的不是火花，而是一种能量被侵蚀后的“滋滋”声，仿佛滚油泼在寒冰上。萧绝在硬抗，但他体内的真气，正被那股阴邪的力量飞速消磨。
“走！”萧绝一声暴喝，声音里带着血腥气，“带陛下走！”
林清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她知道，再过十招，萧绝必败。她拉着身旁脸色煞白的皇帝，却没有向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跑去。
“丫头，你……”皇帝的声音因惊骇而嘶哑，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臂，那龙袍上的金丝硌得她皮肤生疼。
“陛下，福公公的邪功，如同毒物，必有根源。”林清婉的声音异常冷静，冷静得像是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，“它在汲取玄光阁的气脉。这阁楼本身，就是他的药引。往外跑，我们永远逃不出他的‘药效’范围。”
她的眼睛快速扫视着整个崩塌中的空间。气流的方向，尘埃的旋涡，那些本该是无序的混乱，在她眼中却化作了人体经络的图谱。玄光阁的“气”，正被一个巨大的“病灶”疯狂吸走。
“医道本源，解析。”
这两个字不是说出口的，而是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。瞬间，整个玄光阁的“脉络”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。所有的气流，无论多么混乱，最终都指向一个方向——阁楼的最深处，那间平日里供奉着先帝牌位的密室。
“这边！”她不再犹豫，拽着皇帝，几乎是拖着他，逆着逃生的人流，冲向了更深的黑暗。
身后，是萧绝浴血搏杀的声响，是梁柱断裂的哀鸣，是珍宝坠地碎裂的悲鸣。每一样，都像重锤，敲打在她的心上。但她不能回头。她是一名医者，此刻，整个玄光阁是她的病人，而她，要做一场最惊心动魄的手术。
密室的门已经因震动而变形。林清婉没有去推，而是用脚狠狠踹在门轴一侧的薄弱点上。这是她解剖骨骼时学到的技巧，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力气，造成最大的结构性破坏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，厚重的木门向内塌开。
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，仿佛踏入了千年寒潭。密室中央，没有牌位，只有一个由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底座，底座之上，一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正缓缓旋转。球体内，仿佛囚禁着一片小小的星空，无数光点在其中流转、汇聚，而整个玄光阁被抽走的“气”，正化作肉眼不可见的丝线，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。
这就是阵眼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林清婉喃喃自语，“这不是水晶，这是‘星髓’。以星辰之力为引，撬动地脉，化生机为死气。好狠毒的功法。”
“丫头，那是什么？”皇帝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是他的命，也是他的死穴。”林清婉回头，看向萧绝的方向。他的身影已经有些踉跄，肩头被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。
她没有时间解释。她从腰间抽出萧绝之前硬塞给她的那柄短刀。刀身冰凉，上面镌刻的星图在昏暗中散发着微光。她不是武者，没有内力，但她有一双稳得可以穿过毫毛的手，和一颗能洞察万物运行规律的大脑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将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右臂。她的目光，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，锁定了那颗旋转的“星髓”。她要切断这场“手术”的能量供给。
没有华丽的招式，没有多余的动作。她只是将身体拧成一张弓，手腕一抖，短刀脱手飞出。
刀身划破空气，没有发出尖锐的呼啸，反而像一条沉默的鱼，在混乱的气流中精准地游弋。那星图上的微光，在出手的瞬间被彻底激活，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河，追随着刀锋，直刺“星髓”的核心！
“不——！”
远处的福公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，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，疯狂地想摆脱萧绝的纠缠，但已经晚了。
“叮！”
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。
“星髓”球体上，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。紧接着，裂痕如蛛网般瞬间蔓延。整个球体“砰”地一声，炸成漫天光屑。
那股被强行束缚的、属于玄光阁本身的“气”，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流，猛地倒灌回来！
福公公身上的黑色火焰瞬间熄灭，他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皮球，干瘪下去。原本饱满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、褶皱，变成一张挂在骨头上的黄皮。他身上的功力，正以更快的速度疯狂流失，回归到这栋阁楼的每一寸砖瓦。
“噗——”他喷出一口黑血，双膝一软，跪倒在地。
萧绝眼中血丝密布，但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他没有丝毫犹豫，一个箭步上前，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，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福公公的脖颈。
头颅滚落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，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怨毒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气音：“……三……殿下……”
一切都结束了。
萧绝拄着刀，剧烈地喘息着，看着地上那具迅速腐烂的尸体，眼中闪过一丝后怕。他回头，想对林清婉说些什么，却看到她正站在密室门口，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苍白，却也有一抹医者完成“手术”后的释然。
他笑了，想朝她走过去。
然而，就在这一刻，玄光阁的崩塌进入了最后的疯狂。失去了阵眼的维系，这栋被掏空了“内脏”的庞然大物，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死亡。
“小心！”
皇帝的惊呼与头顶传来的、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同时响起。
一块巨大的、雕刻着蟠龙纹的横梁，裹挟着碎石与烟尘，如同山崩海啸，朝着林清婉的头顶直砸下来！
那阴影瞬间吞噬了她周围所有的光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。林清婉能清晰地看到那横梁上每一道木纹的走向，闻到那被砸碎的木石散发出的、最后的气息。她的大脑一片空白，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直，动弹不得。
她以为自己死定了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温热而坚实的后背，猛地撞进了她的怀里，将她狠狠地扑倒在地。
是萧绝。
他用后背，为她撑起了整个世界。
“砰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，仿佛不是砸在血肉之躯上，而是砸在了林清婉的心上。
她能感觉到，覆在她身上的那具身体猛地一颤，然后，一股温热的液体，透过薄薄的衣衫，迅速浸湿了她的后背。
那股温热，带着生命的气息，却又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冷。
“萧……绝……”
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想要去推他，却只摸到一片粘稠的湿滑。
世界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死寂。只有耳边，还回响着那块巨石砸落时，他最后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。
那片温热，为何……会冷得如此之快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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