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海市的夜晚,与白昼并无太大分别。辐射云层阻隔了星光,只有废墟深处偶尔燃起的、不知名的磷火,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芒,如同巨兽残骸的眼睛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尘埃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,提醒着这里曾是文明的坟场。
但在城市边缘,叶知秋那座用铁丝网和废弃车辆围拢起来的、被称为“丧尸农场”的试验场旁,一栋相对完好、被清理出来的三层小楼顶层,却有着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片刻宁静。这里是陈默和柳慕云临时的落脚点。楼体被布下了简单的隐匿阵法,隔绝了窥探与喧嚣。
此刻,楼顶天台。陈默静静伫立在边缘的矮墙旁,望着远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磷火。胸前的源初水晶散发着微弱的、温润的光晕,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。与墟主的激战、重伤、以及之后一个月的调养与农场计划的推进,让他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疲惫,但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,依旧蕴藏着星辰寂灭般的深邃与坚韧。身上的衣袍带着战斗留下的破损痕迹,沾着洗不尽的硝烟与尘土,却更添了几分历经沧桑的凌厉。
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,带着熟悉的、混合了星辰清冽与一丝若有若无异样甜香的气息,是柳慕云独有的味道。她没有靠近,只是停在了几步之外,夜风拂动了她银蓝色的长发,也带来了她身上淡淡的、混合了汗水和药草的气息。两人在修真界相伴百年,历经生死,心意早已相通,许多话,已无需多言。
“伤势如何了?” 柳慕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,不似平日面对他人时的清冷,带着一丝只有在他面前才有的、不易察觉的柔软。
“无碍。混沌星辰体根基未损,调养些时日便可。” 陈默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望着远方,“倒是你,强行催动星辰净化之力调和瘟疫本源,负荷不小,又连日引导感染体,神魂耗损过度。今夜风大,寒气重,你该在屋内调息。”
“我知你定在此处。” 柳慕云走近一步,与他并肩而立,同样望向黑暗深处,“农场那边初步稳定,幻妖和林雪盯着,难得片刻喘息。况且……” 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,“有些事,想同你说。”
陈默终于转过头,目光落在她脸上。月色(辐射云后黯淡的微光)下,她绝美的容颜带着明显的倦色,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,但那双眼眸依旧清澈如昔,映着微光,也映着他的身影。她身上的衣裙是简单的月白色,袖口和裙摆有着几处不明显的破损和暗色污渍,是战斗和连日操劳的痕迹,却无损于她的风华,反而多了几分真实与坚韧。
“是那‘虚空行者’之事,还是你体内力量平衡的隐患?” 陈默问道,语气平静,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关切。
“都有。” 柳慕云轻轻吐出一口气,眉宇间染上一抹凝重,“那日夺走墟核心的神秘人……气息诡谲难测,实力深不见底。他视我们如蝼蚁,夺宝而去,看似随意,却让我……心中难安。我总觉其出现,绝非偶然,或许与这末世,与源初水晶,甚至与……我体内这瘟疫本源,皆有牵连。”
陈默沉默片刻,抬手,指尖轻轻拂过胸前微光流转的源初水晶。“此人能轻易撕裂空间,无视墟主残余威压,夺取核心碎片,修为至少也在化神之上,甚至……更高。其气息确与源初水晶有微妙共鸣,却又截然不同,更加……古老而淡漠。至于你体内力量……” 他看向柳慕云,眼中带着探询,“近日可有不妥?”
柳慕云下意识地抬手,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锁骨下方——那里,在月白衣衫的遮掩下,隐约可见一片淡蓝色的、如同冰裂纹路般的奇异纹身,那是瘟疫本源与她自身星辰元婴力量交织、暂时达成微妙平衡后留下的印记。此刻,那纹身正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。
“平衡尚在,星辰之力能压制其暴动。只是……” 她微微蹙眉,声音更轻,“每当动用净化之力引导那些感染体时,我能感觉到,那瘟疫本源……似乎也在‘学习’,在‘适应’。它并非死物,更像是一种有生命的、扭曲的法则碎片。我以星辰之力编织‘秩序’,它便试图在我的‘秩序’中,寻找可侵蚀的‘缝隙’。” 她说着,指尖无意识地收紧,握住了腰间星辰剑的剑柄,那剑柄上也缠绕着几缕不易察觉的暗蓝色细纹。
陈默的目光落在她握剑的手上,那手白皙修长,却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。他伸出手,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。掌心温热,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,也带着混沌雷霆残留的、微不可查的酥麻感。“莫要强撑。若有异动,即刻告知我。混沌雷霆虽暴烈,或可助你涤荡不稳之处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。
手背传来的温度让柳慕云微微一颤,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丝。她没有抽回手,反而轻轻翻转手腕,与他十指相扣。肌肤相触的瞬间,两人体内同源的星辰之力与混沌灵力自发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,如同涓涓细流,悄然流转,抚平着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。
“我知道。” 她低应一声,目光落向两人交握的手,又抬眼望进陈默深邃的眸中,“只是……陈默,我有时会怕。怕这平衡终有一日会被打破,怕这力量会反噬,更怕……我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。就像那日的墟主……” 她的声音里,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潜藏的恐惧与脆弱。那日在实验室深处,面对那扭曲的肉团和其中与自己相似的面容,那种源自同源的战栗与厌恶,至今仍如噩梦般萦绕。
“你不会。” 陈默的回答简短而坚定,手上微微用力,将她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,“百年相伴,生死与共,我知你心性。星辰之道,在于坚守本心,涤荡污浊。瘟疫虽恶,亦是力量的一种形态。关键在于执掌之力者,心向何方。” 他顿了顿,声音放缓,“若真有那一日……我会在你身边。”
没有华丽的誓言,没有夸张的保证,只是平淡的一句“在你身边”,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。柳慕云心中那丝不安渐渐被熨平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暖意。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将头微微靠向陈默的肩膀。陈默身形微顿,随即放松下来,任由她靠着,另一只手抬起,迟疑了一下,还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肩。
两人就这样依偎在废墟之巅的夜色里,脚下是死寂的城,头顶是铅灰的云,远处是叶知秋那闪烁着微弱符文光芒、如同异类巢穴般的“农场”。但这片刻的宁静与相守,却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危险。夜风带着凉意吹拂,扬起两人的发丝,交织在一起。
“陈默,” 良久,柳慕云轻声开口,打破了寂静,“你说,我们这条路,走得对吗?引导感染体,试图建立所谓的‘秩序’与‘共生’……这听起来,是否太过理想,甚至……狂妄?”
陈默没有立刻回答,目光投向农场方向,那里,几个蹒跚的身影正在幻术的引导下,机械地搬运着石块。“对错难论。末世之中,生存已是奢求,何谈对错。叶知秋之法,虽近乎魔道,剑走偏锋,却也是绝境中的一线可能。你心怀怜悯,愿予一线生机,亦是你的道。至于结果……” 他收回目光,看向怀中人清丽的侧颜,“走下去,方知分晓。无论如何,我陪你。”
柳慕云心中微震,抬眸看他。陈默的目光沉静而坚定,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,照亮她心中偶尔泛起的迷雾。是啊,百年修行,一路荆棘,他们何时拘泥于世俗对错?但行前路,无愧于心罢了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 她轻轻点头,靠着他肩膀的力道又重了两分,仿佛要从这坚实的依靠中汲取更多力量。夜风似乎更凉了些,她下意识地往陈默怀里缩了缩。陈默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,混沌灵力自然而然地运转,驱散了周围的寒意,形成一个温暖而无形的小小屏障。
寂静再次弥漫,却不再沉重,反而有种历经风雨后的安宁。两人都没有再说话,只是静静依偎,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和心跳,感受着经脉中灵力与星辰之力那若有若无的、如同呼吸般的共鸣与流转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远处“农场”的方向,传来一声轻微的、仿佛是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,打破了夜的宁静。紧接着,是幻妖小铃带着几分气恼的、压低了的声音传来,似乎在训斥某个不听话的“居民”。
柳慕云微微一动,陈默也松开了手臂。短暂的休憩时光结束了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 柳慕云直起身,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和衣襟,脸上那丝脆弱已消失不见,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坚定,只是眼底深处,多了几分暖意。
“嗯。” 陈默点头,最后望了一眼远处黑暗中蛰伏的、仿佛巨兽残骸的城市轮廓,转身与她一同向楼下走去。并肩而行的身影,在黯淡的微光下,拉出两道长长的、彼此交叠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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