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剑直走出羯州城时,日头已开始西斜。
他拒绝了秦翌和刘瞎子“晚点一起回”的邀请,独自踏上山路。
对他而言,赶集的热闹与人间的烟火,皆是过眼云烟,看过了,便无需留恋。
寂灭道韵自然流转,将身后城池的喧嚣隔绝,周遭只剩下山风、鸟鸣,以及他自己平稳的脚步声。
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,从忘忧居到羯州,再从羯州回忘忧居。
沿途的风景几乎一成不变,他也不曾留意。
他的世界总是空寂的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偶尔投入几颗石子,荡开几圈涟漪,最终仍会归于平静。
然而今日,在距离安宁镇还有十余里的一处河湾旁,他停下了脚步。
不是因为风景,而是因为人。
河边的青石上,坐着一个女子。
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襦裙,长发未束,任由山风吹拂,发丝轻扬。
她背对着山路,面朝波光粼粼的河面,似乎在出神。
膝上放着一柄带鞘的长剑,剑穗是简单的青色流苏,随风轻晃。
李剑直空洞的眸子落在她身上。
气息有些熟悉。
他并未刻意隐藏脚步声,踩在碎石上的声响,惊动了沉思的女子。
她转过头来。
那是一张清丽的脸庞,眉眼间带着几分坚韧与疏离,但此刻眼中却有些微的倦意与……一丝惊喜?
“李公子?”
秦荫站起身,声音里带着不确定,又有些许如释重负的轻快。
李剑直看着她,记忆深处某个被归类为“无关紧要”的角落微微一动。
他想起来了,是那个在羯州城酒楼里请他吃饭、送他玉佩、最后被他扛着一麻袋蔬菜“回礼”的女子。
好像叫……秦荫。
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,脚步并未停留,继续朝前走去。
“等等!”
秦荫却几步追了上来,与他并行。
她看着李剑直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,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,最终化为一声轻叹,“李公子,好久不见。”
李剑直侧头看了她一眼,脚步不停:“一年零四个月。”
秦荫一愣,随即失笑:“你记得这么清楚?”
“经过。”李剑直平淡道。
对他而言,时间只是刻度,记住某个事件发生的相对时间,如同记住昨天浇过水的那垄菜今天该松土一样自然,不代表任何特殊意义。
秦荫却不知道这些。她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暖,连带着脸上也多了些光彩。
她在安宁镇住下已有一年多,起初是为了疗伤,也为了避开一些江湖纷扰。
镇子平静,民风淳朴,但她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。
偶尔会想起那个在羯州城救下她、沉默寡言却意外“实诚”的青年,想起他扛着一袋青菜萝卜来“回礼”的模样,想起他面对强敌时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。
没想到,今日竟在这回镇的路上偶遇。
“李公子这是从羯州回来?”秦荫试着找话题。
“嗯。”
“去赶集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买了些什么吗?”
“没有。”
一问一答,简洁得近乎枯燥。
但秦荫并不觉得无趣,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。
她见过太多口若悬河、心思叵测的人,像李剑直这样近乎“空白”的交流方式,反而让她感到放松。
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。山风穿过林隙,带来草木与河水的清新气息。
“李公子,”秦荫忽然开口,声音低了些,“这一年多……你过得还好吗?”
李剑直想了想。
修炼,观想,浇菜,偶尔被魔千雅骚扰,看桃夭夭玩泥巴,听齐疯子和刘瞎子斗嘴,吃王掌柜种的菜,旁观哑巴张下棋……日复一日,似乎没什么变化。
“一样。”他说。
秦荫却从他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某种……稳定。
她笑了笑,笑容里有些许羡慕:“一样就好。
我……我有时候会想,如果当初我也能像你这样,或许……”
她没说完,摇了摇头,岔开了话题:“我在安宁镇东头租了个小院,开了间小小的绣坊,教镇上的姑娘们做些绣活,日子倒也清静。”
李剑直“哦”了一声,表示听到了。
“对了,”秦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,递给他,“这个……给你。”
荷包是靛蓝色的底,上面用银线绣着简单的流云纹,针脚细密,看得出花了心思。
李剑直看着荷包,没接。
“是谢礼,”秦荫解释道,脸上微微泛红,“谢谢你上次……还有,谢谢你当初在羯州……虽然你可能觉得没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:“还有,这个荷包,我自己绣的,比玉佩……实用些。可以装些零碎东西。”
李剑直沉默了片刻,伸手接过。
荷包触手柔软,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秦荫身上的气息。
他将其揣入怀中,与那枚白玉佩放在一起。
“嗯。”他又应了一声。
秦荫见他收下,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。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,忽然想起什么,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道:
“李公子,你……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我是说,像忘忧居那样的……长辈?朋友?”
她记得当初李剑直提过“忘忧居”,也见过那个邋遢古怪的齐疯子,还有后来隐约感觉到的、深不可测的“老哑巴”。
她一直对李剑直的来历感到好奇。
李剑直想了想,开始数:“王叔,张叔,齐叔,刘叔,秦居士,千雅,夭夭,清风。”
他一口气报出八个称呼,语调毫无起伏,像是在念一份名单。
秦荫听得有些愣神。
王叔?张叔?齐叔她见过,刘叔和秦居士又是谁?千雅姐姐?夭夭?清风?听起来像是个……很热闹的大家庭?
“他们都……对你好吗?”她下意识地问。
李剑直空洞的眸子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安宁镇轮廓,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意义。
好?不好?这些概念对他而言很模糊。
王掌柜会给他饭吃,教他认字和“物尽其用”;
哑巴张偶尔会看他一眼,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;
齐疯子会在他旁边喋喋不休;
刘瞎子会拉他喝酒;
秦翌总是沉默地待在角落;
魔千雅整天在他旁边说些他听不懂的话;
桃夭夭会拉着他看花看草;
清风总是离得远远的……
“在。”他最终给了这样一个答案。
存在,即是全部。
好与坏,亲与疏,皆是外相。
秦荫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——他们都在,那就是好。
她心中微微酸涩,又有些释然。看来,他并非孤身一人。
两人走到安宁镇口,天色已近黄昏。镇子里炊烟袅袅,传来孩童的嬉闹声。
“我到了。”
秦荫停下脚步,指着镇东头一条巷子,“我的绣坊就在那边。李公子……你要不要进去坐坐?喝杯茶?”
李剑直看了看天色,摇头:“回。”
他出来已经大半天,该回去了。
王掌柜可能会检查菜畦,桃夭夭可能会找他“展示”新捏的泥人,魔千雅可能又会来“表白”……虽然这些事对他而言并无区别,但“回去”是既定的事项。
秦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但很快掩饰过去,笑道:“那好,你路上小心。以后……若来镇上,可以来我绣坊坐坐。”
“嗯。”李剑直点点头,不再多言,转身踏上通往忘忧居方向的小路。
秦荫站在镇口,看着他青衫寂寥的背影渐渐融入暮色,直到消失在山道拐角。
她站了很久,才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朝自己的小院走去。
荷包送出去了。
话也说了一些。
虽然他还是那样,没什么表情,话也少得可怜。
但不知为何,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,似乎被填满了一点点。
也许,在这安宁小镇平静度日,偶尔能这样不期而遇,说上几句话,便已很好。
她握紧了膝上的剑柄,目光重新变得坚定。
江湖的风雨,师门的恩怨,大师兄用生命换来的警示……她不会忘。
但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,在这小小的镇子里,教姑娘们绣花,看日升月落,等待偶尔路过的……故人。
而山道上,李剑直的步伐依旧平稳。
怀里的荷包与玉佩贴在一起,微微有些硌人。
他伸手调整了一下位置,让它们不会妨碍行动。
对于秦荫的出现与交谈,他心中并无波澜。
就像山风吹过,树叶会响,但风停了,树还是树。
他只是想起,荷包似乎也是“礼物”。
按照王掌柜教的“礼数”,他似乎又该“回礼”了。
回什么好呢?
他想了想。
上次是青菜萝卜。
这次……
或许可以摘点后山的野果子?
或者,等王掌柜下次腌咸菜的时候,要一小坛?
他一边走,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很长。
寂寥,却并不孤独。
因为前方,那个叫忘忧居的小院,有炊烟,有灯火,有吵吵闹闹的“家人”,在等他回去。
虽然他自己可能并不明白,“家”是什么。
但存在本身,已是一种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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