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讯第三天。
东海省郊区。
无名招待所的地下室。
空气闷的像一坨发臭的胶水，糊住了人的口鼻。
墙是白的。
桌子是白的。
头顶的灯光更是惨白，把人脸上的血色都抽干了。
秦川坐在一把冰冷的铁椅子上。
手腕上的铐子昨晚就拿掉了。
这是他们给的最后一点脸面。
意思很明白，今天，就是最后一天。
他身上还是三天前那件西装，皱巴巴的，闻着有股馊味。
整个人瘦了一圈，下巴的胡茬都冒青了。
但那双眼睛，却亮得骇人，像两颗钉在黑暗里的钉子。
门开了。
一胖一瘦两个身影走了进来。
胖的是查案的头儿，张处长，外号“张阎王”。
瘦的是他副手，戴个眼镜，脸上总是挂着假笑。
两人一屁股坐到秦川对面，把一沓厚厚的材料“啪”的甩在桌上。
“秦川，想清楚了没？”
张阎王开口，那官腔，每个字都又干又硬。
秦川没搭理他。
他盯着白墙，好像墙上开了一朵花。
这种被当成空气的滋味让张阎王火冒三丈。
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。
砰！
水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。
“给你脸了是不是？你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？我告诉你，你的问题很严重！性质极其恶劣！”
瘦眼镜赶紧出来和稀泥。
他推了推眼镜，咧开嘴，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
“小秦啊，别跟组织耍脾气嘛。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。你还年轻，前途无量，犯了错不要紧，关键是态度。只要你端正态度，主动交代，组织上会酌情考虑的。”
“交代？”
秦川终于出声了。
声音不大，却刮的人耳膜生疼。
他扭过头，视线第一次落在那堆材料上。
“交代我没看过的财务报账？还是交代我根本没法控制的高炉爆炸？”
他的语气平淡的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。
“我搞改革用的核心数据，全是省国资委范毅主任办公室给的，还有第三方专家组的联合签名。这份报告，你们复核了？”
“高炉在关停检修的时候炸了，现场信号瞬间全断，带头的工人代表正好就能煽动几千人，把矛头对准我。这么巧的事，你们觉得合乎道理？”
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，没有火气，但每个字都像钉子。
他不是咆哮，也不是辩解。
他在陈述。
陈述一个摆在明面上的，可笑的骗局。
张阎王被问住了，一张脸涨的通红。
他没想到。
这小子都死到临头了，还敢反咬一口。
“放屁！”
他恼羞成怒的吼，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。
“你少在这儿给我偷换概念！我们不是来听你上课的！我们是来审你的！”
“你的问题就是独断专行！就是好大喜功！就是拿几万工人的命给你铺路！”
瘦眼镜看情况不对，又凑了上来。
他从那堆材料里抽出一张纸，推到秦川面前。
一份早就写好的认罪书。
上面的话写的很“恳切”，把秦川描绘成一个冲昏头脑辜负信任的典型。
“小秦，别犟了。你看，检讨我们都替你写好了。签个字，承认决策失误，态度好点，这事就过去了。拖下去，对谁都没好处。”
他压着嗓子，装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。
“签了它，你好，我也好，大家都能交差，是不是这个理？”
秦川的视线从那张可笑的纸上挪开。
落在了张阎王那张扭曲的肥脸上。
这张脸，他见过。
在酒桌上，在会议室里，总是挂着谄媚的笑，跟在苏振邦屁股后面摇尾巴。
秦川心里一动。
“系统。”
一片蓝色光幕在他视野里闪了一下。
【姓名】：张楚
【职位】：东海省纪委第四纪检监察室主任
【当前第一欲望】：逼秦川签字结案，拿到苏振邦承诺的省监察厅副厅长提名。
【隐藏欲望】：快点升官，用权力把王氏集团姓王的妞搞到手。妈的，那双黑丝腿，那屁股，想起来就硬了，要能在办公桌上办了她。。。刺激！
秦川看着那段又脏又烂的文字。
他眼里的最后一点温度，也凉了。
他之前还有点念想。
万一呢？
万一这伙人里，还有一个是人呢？
现在他清楚了。
没有。
一个都没有。
这他妈的哪是调查。
这就是一场戏。
一场胜利者导的，用来羞辱失败者的烂戏。
他就是那个被拉出来游街的主角。
他们要他做的，就是跪下。
签了卖身契。
然后被所有人吐一身口水，再滚蛋。
值了。
他突然想通了，这次输的真值。
输的这么干净，这么惨，才让他把这个世界的玩法看透了。
所谓的规矩。
不过是强者手里的玩具。
驱动这一切的，不是什么狗屁理想。
就是裤裆里那点最原始的，肮脏的念头。
他懂了。
全都懂了。
一声笑从秦川喉咙里漏了出来。
他笑了。
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屋子里，他尽然笑出了声。
张阎王和瘦眼镜都懵了。
以为他疯了。
“你笑什么！”
张阎王吼道。
秦川的笑声收住了。
他没回答。
他慢悠悠的向后一靠，整个身子都陷进了冰冷的铁椅子里。
姿态很放松。
放松到带了点瞧不起人的味道。
他闭上了嘴。
一个字也不再说了。
张阎王在咆哮，拿他的家人前途威胁。
瘦眼镜在装好人，画着“坦白从宽”的大饼。
秦川就那么坐着。
灵魂好像飞出了身体，飘在半空中。
他变成了一个看客，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个小丑上蹿下跳。
他的眼睛变了。
里面的锋芒和思索都没了。
不剩一点情绪。
一种死寂，万丈深潭都探不到底。
潭水底下，却压着一座准备喷发的火山。
这种沉默，比任何反抗都更有力。
它就是一堵墙，把所有的吵嚷都挡在了外面。
房间里的空气，变得不对劲了。
张阎王和瘦眼镜，第一次后背发凉。
这股凉气，不是空调吹的。
是从对面那个年轻人的眼睛里透出来的。
他们忽然觉得，自己审的不是犯人。
是一个他们根本看不懂的怪物。
费了半天口舌，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，一点用都没有。
搞了三个小时的审讯，就这么收场了。
“好！好！你有种！”
张阎王气冲冲的摔门走了，嘴里骂个不停。
“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！等决定下来，有你哭的！”
秦川还坐着，一动不动。
他接受了这场失败。
这是注定的。
他把这次输，当成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淬炼。
只有被火烧过，才能变成真正的钢。
天才的锋芒太脆了。
只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狠人，才知道怎么让敌人怕到骨子里。
当他闭上嘴，不再辩解的那一刻。
心里那把复仇的刀，已经在磨刀石上，发出了第一声尖啸。
最后的宣判，会是什么。
死刑？流放？
无所谓了。
这一盘，我认输。
但下一盘棋，什么时候开始，谁来开局。
就得由我，说了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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