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市，白鹭宾馆一号院。
气氛顿时凝固了。
厚重的波斯地毯上，手机屏幕还亮着，定格在那张黑白的三人合影。
照片上的三个男人，隔着近百年的时光，冲他笑着。
那笑容里全是嘲弄。
苏振邦。
这个在东海省呼风唤雨近二十年的人物，此刻瘫在真皮沙发里，整个人软成一团。
他脸上血色褪尽，那张总是带笑的脸，现在只剩下一片死灰。
他张着嘴，双眼圆睁，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那盏价值不菲的水晶吊灯，眼神空洞。
“书记……书记？”
旁边，他那壮硕的秘书吓得腿肚子打转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他跟了苏振邦这么多年，见惯了这位大佬什么风浪都能平趟过去。
可他从没见过书记现在这个样子。
他像是丢了魂。
“书记，您……您没事吧？要不要叫医生？”
秘书壮着胆子，向前挪了半步。
苏振邦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下，落在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上。
秘书只觉得后颈发凉。
“滚！”
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从苏振邦喉咙深处挤出来。
“都给我……滚出去！”
他猛地坐起，抓起身旁一瓶没开的红酒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地砸向秘书脚边！
砰！
酒瓶炸开，猩红的酒液混着玻璃碎渣，溅了一地。
秘书吓得一哆嗦，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套房，顺手带上了门。
四周安静下来。
房间里，只剩下苏振邦自己一下一下的粗重喘气声。
他浑身都在抖，无法控制地发抖。
省文联……那个被他看作垃圾堆，看作秦川坟墓的破地方。
民国文物展……那个被他当成笑话的穷酸展览。
秦川！
又是秦川！
那个他以为自己亲手打进冷宫，踩进泥里，再也爬不起来的小畜生！
他没死！
他不但没死，还在自己看不见的阴暗角落，磨好了刀，挖好了坑！
他用了一个所有人都瞧不起的笨办法，花大量时间，硬是挖出了苏家埋了近百年的秘密！
这张照片……
护国捐款……
东瀛人……
苏振邦脑子里嗡嗡作响，所有事情在这一刻全都串了起来。
苏晚晴那个孽障突然反水，在江州跟他拉扯，把他这个省委常委耍得团团转。
范毅那个老狐狸背信弃义，抛售资产，跟自己切割，甚至向纪委递黑料。
京城里突然刮起调查东钢事故的风声！
全都是局！
一个他妈的连环局！
而他苏振邦，自以为是棋手，结果早就成了别人锅里的肉，死到临头还不自知！
这张照片就是一封战书！
是那个小畜生从文联递出来的催命符！
他在告诉自己：苏振邦，我知道你最怕什么，我知道你们苏家的根烂在哪，你的命，现在在我手上。
“啊——！”
巨大的恐惧让他喘不过气，再也控制不住地嘶吼起来。
他疯了。
在套房里横冲直撞，撞翻茶几，踢翻花瓶，把满墙的字画全都扯下来，撕成碎片！
不够！
还远远不够！
这股子发自心底的恐惧和愤怒，让他几近崩溃！
冷静！
冷静下来！
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。
他是苏振邦！是东海省不倒的苏家家主！没什么坎是他过不去的！
他冲到酒柜前，拧开一瓶最烈的威士忌，也顾不上杯子，对着瓶口就往嘴里灌。
辛辣的酒液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，他想用酒精麻痹自己，可脑子却异常清醒，清醒地感受着那份死亡的威胁。
怎么办？
他想过让公安厅动手，把秦川抓起来秘密处理掉。但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。照片既然能展出来，就说明秦川肯定留了后手，他一动，对方就会立刻引爆！到时候，他死定了。
找人去跟那个小畜生和谈？许诺高官厚禄，让他把东西交出来？更不可能！从秦川被贬到文联那一刻起，他们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！
这是一个死局。
一个那个小畜生用自己的前途当诱饵，精心布置了几个月的绝杀之局！
苏振邦一屁股瘫倒在地毯的狼藉中，手里的酒瓶滑落。
他整个人浑身脱力。
完了……真的完了……
在东海省这盘棋上，他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。
等等！
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！
在东海省输了，但他还没全输！
他苏振邦最大的靠山，从来就不是东海省这份基业！
是京城！
是那个他当上门女婿，卑躬屈膝了半辈子，才换来一身荣光的……赵家！
苏振邦的眼睛猛地一亮！
对！还有赵家！还有他那个权势滔天的岳父！
赵兴邦！
只要他肯出手，别说一个小小的秦川，就算是东海省的天塌下来都能补上！
他挣扎着，连滚带爬地摸到床头，从枕头下摸出一部黑色的，没有任何标志的卫星电话。
这是他最后的底牌，是他和京城赵家联系的唯一渠道。
一部他发誓，除非天塌下来，否则永远不会动的电话。
现在，天真的塌了。
他的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，不停地颤抖，哆哆嗦嗦地在通讯录里翻出一个他既敬畏又憎恨的号码，按下了拨通键。
“嘟——”
“嘟——”
听筒里传来的忙音，每一下，都让他的心揪紧。
终于，电话通了。
“喂？”
听筒里传来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，只一个字，就让苏振邦不自觉地躬下身。
“爸……是我，振邦。”
他的声音干涩嘶哑，带着极度的卑微和恐慌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振邦？出了什么事？让你动用这部电话。”
“爸！”
苏振邦再也绷不住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，“出大事了……出天大的事了！”
“我们苏家……我们苏家要完了！”
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下。
“说清楚！到底怎么回事？！”
苏振邦颤抖着，用尽力气，绝望地吼道：
“爸，那个秘密……我们家在民国时候的那个……最大的秘密……”
“被……被人挖出来了！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东海省，省文联，那间又破又小的办公室。
秦川还站在窗前。
夕阳沉下，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，汇成一片灯海。
晚风吹动他的黑发，他平静地俯瞰着脚下这座即将被他亲手点燃的城市，面无表情。
刘敬文临死前的眼神。
被赶出省委大院时，那些人鄙夷幸灾乐祸的嘴脸。
在文联，一个个被压抑和不甘填满的日夜。
结束了。
这一切，都该结束了。
他笑了。
他露出一丝冷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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