渭水北岸，风铃镇。
雨水像是永远也拧不干的脏抹布，湿漉漉地笼罩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小镇，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。河水变得浑浊湍急，带着土腥气，日夜不停地呜咽着。
镇子东头，那座曾经名噪一时的“黎家皮影戏班”的老宅，在雨幕中更显破败。青砖斑驳，院墙倾颓，唯有门口那对石墩子，还依稀能看出当年雕琢精细的貔貅模样，只是如今也被苔藓啃噬得面目模糊。
十年前那场离奇的大火，烧掉了戏班的顶梁柱黎班主，烧掉了大半珍藏的皮影，也烧掉了黎家戏班的魂儿。唯一的幸存者，班主的女儿黎小月，虽捡回一条命，人却变得痴痴傻傻，时好时坏，被远房亲戚接走照料，这老宅便彻底空了。
关于那场火，镇上有诸多传言。有说是灯油不慎打翻，有说是仇家报复，但最邪乎的说法，是黎班主动了那出从不外传的秘戏《幽冥渡》，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，引火烧身。
顾磊撑着黑色的雨伞，站在老宅紧闭的斑驳木门前，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，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。他刚从警校毕业不久，被分配回老家风铃镇的派出所。这几天，所里接到几起诡异的报案，都跟这座废弃的黎家老宅有关。
有夜归的醉汉信誓旦旦地说，深夜看到老宅里有幽绿的光晃动，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，以及皮影在窗纸后舞动的影子。更有人声称，瞥见过一个穿着旧戏服、身形飘忽的白影在宅子周围出没，像极了死去的黎班主。
老所长拍着顾磊的肩膀，语重心长：“小顾啊，你是年轻人，不信邪，这案子你去查查。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，或者……就是那些老家伙们看花了眼。” 但顾磊从老所长闪烁的眼神里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讳莫如深。
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潮湿空气，伸手推了推门。门从里面闩着，纹丝不动。绕到宅子侧面，有一扇窗户的窗棂断裂，勉强可以容人钻入。顾磊收起伞，利落地翻了进去。
宅内阴暗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木头腐朽、灰尘和某种奇异香料残留的气味。光线从破败的窗纸透入，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昏黄的光柱。大堂里空空荡荡，只有几件烧得半焦的家具残骸，无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。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，除了他自己刚留下的脚印，并无其他痕迹。
他仔细检查着，目光最终落在靠墙的一个巨大、焦黑的木箱上。那是戏班用来存放皮影的“戏箱”，箱盖已经损毁一半，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。顾磊走近，用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照进去。
箱底散落着一些焦黑、卷曲的残片，依稀能看出是皮影的部件——断裂的枪戟，扭曲的手臂，烧融的五官。在这些残骸中，有一个皮影似乎相对完整。他小心地将其拾起。
那是一个“冤魂”角色的皮影，颜色暗沉，像是被烟火深深燎过，面部五官雕刻得极其精细，扭曲痛苦的神情栩栩如生，尤其那双眼睛，不知用何种颜料点染，在手电光下竟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绿光。它的脖颈处，有一道明显的焦痕，似乎原本的头颅被烧毁，后来又被精心修补过，衔接的痕迹虽然巧妙，但细看之下，仍觉突兀不协调。
顾磊拿着皮影，微微晃动，那“冤魂”便在光柱中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。不知是不是错觉，他感到一股阴冷的、带着怨毒的气息，顺着指尖蔓延上来。
“黎小月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这是目前唯一能找到的、与黎家戏班还有关联的人。
在镇委会工作人员的陪同下，顾磊在镇子西头一栋普通的民房里见到了黎小月。她看起来三十多岁，面容憔悴，眼神大部分时间是空洞的，抱着一个旧布娃娃，蜷缩在椅子里。但当顾磊拿出那个“冤魂”皮影时，她猛地抬起头，瞳孔骤然收缩，身体开始剧烈颤抖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声音。
“皮影……活了……爹爹……火！好大的火！”她尖声叫起来，手指死死抠着椅子扶手，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，“它要报仇……它出来了……不能演《幽冥渡》！不能！”
亲戚连忙上前安抚，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，重新变回那副痴傻的模样，只是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念叨着“报仇”、“活了”之类的词语。
从黎小月断断续续、混乱不堪的叙述中，顾磊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：那场火不是意外；与《幽冥渡》这出戏有关；有一个“它”，似乎是从皮影里出来的，或者与皮影密切相关；黎班主的死，另有隐情。
离开黎小月家，顾磊心情沉重。他走访了镇上几位还健在的、当年与黎家戏班有过交往的老人。提起黎家戏班和《幽冥渡》，老人们大多讳莫如深，摆手不愿多谈。只有一位当年给戏班打过杂的孤寡老人，在顾磊再三保证保密并递上两瓶好酒后，才压低了声音，透露了一些零碎的信息。
“黎班主那人，是戏痴，更是皮影痴……他那手雕刻、操纵的绝活，说是鬼斧神神都不为过。”老人嘬着酒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回忆的光，“那出《幽冥渡》，是他家祖传的秘戏，讲的是冤魂渡忘川、诉冤情的故事，阴森得很，但……也邪门得很。”
“怎么个邪门法？”顾磊追问。
“都说黎班主雕那出戏的皮影，用的不是普通的驴皮……是……”老人凑近，酒气混合着口臭喷在顾磊脸上，“是‘阴皮’！处理死人皮的法子处理的皮子！那皮影才有那般灵性，上了台，跟活了一样！”
顾磊感到一阵恶心。
“那场火的前几天，”老人声音更低了，带着恐惧，“黎班主像是魔怔了，总说皮影自己在动，说《幽冥渡》里的‘冤魂’跟他说话……后来就出事了。起火的时候，有人看见……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，在火里跳舞，像是皮影，又像是……黎班主自己……”
线索似乎指向了某种超自然的现象，但顾磊的理性告诉他，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合理的、人为的解释。也许是黎班主精神出了问题，也许是有人利用皮影和传说装神弄鬼。他决定，夜探黎家老宅，亲自验证那些“闹鬼”的传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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