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织网”的伪装探针,如同最高明的猎人,将自身完美地编织进“间隙”那永恒喧嚣的“可能性”背景噪音之中。它们并非实体,而是一种极其精密的、模拟“可能性”自发涌现与湮灭特定波形的“信息涟漪”,随着背景场的流动而自然漂移,若不进行极其专注且具备特定辨识能力的感知,几乎无法将其与周围环境区分开来。山猫之所以能捕捉到那丝“不协调感”,更多是依赖其长期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、近乎本能的危机直觉,而非仪器的精准侦测。
“数量……无法确定。它们似乎处于一种半弥散状态,与背景场的耦合度极高,移动轨迹难以预测,但整体趋势确实在向我们靠近。”李薇紧张地操作着经过紧急调试的被动感应阵列,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片混沌的能量云图,其中几处区域的颜色呈现出极其细微的、有悖于自然涨落的规律性加深,如同清水中的几滴油墨,缓慢晕染、靠近。“它们没有攻击意图,至少目前没有。更像是在……扫描,记录,建立模型。”
“建立我们的‘存在模型’。”林尘的声音在临时通讯频道中响起,冷静得近乎冷酷。他依旧盘膝坐在引擎舱附近,与叶火保持着双手交握、灵魂深度连接的状态。通过新生契约共享的感知,他“看”到的比仪器更多。在他的感知中,那些伪装的探针,其核心并非模仿“可能性”的“无序”,而是模拟一种极其单一的、预设好的、代表着“被观察客体稳定态”的“可能性叙事模板”。它们试图将“归途之火”号以及其周围的能量活动、生命波动,强行“套入”这个模板中进行“阅读”和“记录”,如同用一套僵化的公式去解一道充满变量的方程,必然会留下不自然的“拟合误差”。而这种“误差”,在灵魂层面高度敏感、且刚刚经历过“契约重铸”、对“可能性”本质有了新认知的林尘和叶火眼中,便成了最明显的破绽。
“它们在尝试‘定义’我们,”叶火补充道,她的声音通过连接直接与林尘的意识同步,带着一丝明悟后的寒意,“用它们那套追求‘静滞叙事’的逻辑,来为我们这个不断变化的、开放的‘动态系统’强行拍照、贴标签。一旦让它们完成足够精确的‘模型’建立,‘织网’本体的‘编织’力量就可能以这个模型为跳板,发动更高效、更针对性的攻击,甚至可能绕过我们契约自带的‘免疫’特性。”
“不能等它们完成建模!”王大明低吼道,手指已按在武器操控杆上,“趁现在还能发现,打掉它们!”
“不行。”林尘和叶火几乎同时否决。林尘解释道:“直接攻击会暴露我们的精确位置、攻击模式和能量特征,等于是主动向‘织网’提供它建模所需的‘动态数据’。而且,这些探针本身可能具备某种‘自毁’或‘信息回传’机制,摧毁它们未必能阻止信息泄露,反而可能打草惊蛇,引来更直接的打击。”
“那怎么办?难道就看着它们在我们眼皮底下收集情报?”山猫的声音冰冷。
“不,”林尘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,与叶火对视一眼,两人在灵魂连接中瞬间交换了无数个念头,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迅速成型,“我们不攻击‘探针’,我们攻击……它们试图建立的‘模型’本身。”
“攻击……模型?”李薇和艾琳娜都有些困惑。
“对。”叶火接过话头,向众人传达他们共同构思的策略,“这些探针的运作,依赖于它们那套僵化的‘叙事模板’与我们真实‘存在状态’之间的‘拟合’。这个‘拟合’过程本身,就在我们周围的‘可能性’背景场中,留下了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‘逻辑张力’和‘信息冗余’。我们可以利用新生契约的力量,不去对抗这种‘张力’,而是……主动‘加强’它,甚至‘扭曲’它。”
林尘进一步阐释:“想象一下,它们试图用一张画着固定风景的透明薄膜,来覆盖一片真实、多变的海面。薄膜与海面之间必然存在褶皱和不贴合。我们要做的,不是撕掉薄膜,而是主动搅动海水,制造出薄膜上的图案完全无法描绘的、更加复杂和矛盾的波浪——比如,同时让海水沸腾又结冰,让浪潮同时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奔涌。当‘拟合误差’超出某个临界值,它们那套僵化的逻辑模板就会因为无法‘自洽’而自我崩溃,探针的伪装和记录功能也会随之失效,甚至可能将错误的、矛盾的数据回传回去,干扰‘织网’的判断。”
这个计划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,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过新生契约驱散“织网”阴影的奇迹,对林尘和叶火此刻展现出的、超越常规理解的能力,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。
“我们需要怎么做?”艾琳娜迅速进入状态,开始调取相关区域的“可能性”背景场实时数据。
“首先,需要极其精准地定位那些‘拟合张力’最强的区域,也就是探针‘建模’最活跃的点。”林尘说道,“叶火,你的‘星火’对生命和变化的感知最为敏锐,配合我的‘心钥’共鸣,我们应该能像在黑夜中寻找萤火虫一样,找到那些不自然的‘逻辑闪光点’。”
叶火点头,闭上双眼,将全部心神沉入与林尘的连接。两人的意识在契约的桥梁上飞速交融、扩展,如同一张无形而敏感的大网,悄然洒向舰船周围的虚空。很快,几个极其微弱、却带着明显“人为”痕迹的、不断试图“定义”和“固化”周围“可能性”流动的“节点”,被清晰地标记在他们的共享感知中。
“找到了,七个主要活跃节点,分布在我们周围三个扇区。”林尘快速报出坐标。
“其次,”李薇接道,“我们需要制造足够强烈、足够矛盾的‘可能性扰动’,去冲击这些节点。但我们自身的能量有限,而且大规模的能量爆发同样会暴露我们。”
“用‘借力打力’。”林尘早已想好,“‘初始织点’周围充满了高浓度的、未成形的‘可能性’云团。我们可以引导其中一部分,不将其转化为稳定能量或物质,而是有意识地激发其内部最混乱、最相互矛盾的倾向,形成小范围的、短暂的‘可能性悖论涡流’,然后将其精准‘投送’到那些‘拟合张力’节点上。”
“这需要同时进行高度精细的引导和极度不稳定的能量操控……”艾琳娜计算着风险,“稍有不慎,我们自己可能先被‘悖论涡流’反噬。”
“所以需要你们配合。”叶火睁开眼睛,语气坚定,“李薇,艾琳娜,你们操控舰船外置的灵能场发生器,在我和林尘标记的节点周围,预先布置一个极弱的、但频率特定的‘共鸣场’,这个场本身无害,但能像催化剂一样,放大我们投送过去的‘悖论涡流’的效果。大明,山猫,你们负责监控整个区域,防止有漏网的探针,或者其他被异常扰动吸引来的东西。”
“明白!”
“交给我们!”
计划进入执行阶段。林尘和叶火再次进入深度连接状态,不过这次,他们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者,而是化作了风暴的“煽动者”。他们的意识如同最灵巧的手指,探入舰船周围那些相对“温顺”的“可能性”云团,不再追求稳定与和谐,而是刻意挑动、激发云团内部那些最不稳定、最互斥的“弦”。让代表“诞生”的波动与代表“湮灭”的涟漪强行交缠;让趋向“有序”的倾向与滑向“混沌”的引力剧烈碰撞……
很快,几个微小但内部蕴含着剧烈逻辑冲突的、极不稳定的“光团”在虚空中被“制造”出来,它们如同畸形的气泡,表面光芒疯狂闪烁,内部规则不断自我否定,散发着令人不安的、仿佛随时会炸裂的诡异气息。
与此同时,李薇和艾琳娜操控的灵能场发生器,已在七个目标节点周围,布下了几乎不可察觉的淡银色“共鸣涟漪”。
“就是现在!”林尘和叶火的意念合一,如同弹弓般,将那几个不稳定的“可能性悖论涡流”,精准地“弹射”向预定的节点!
无声的碰撞发生了。没有爆炸,没有闪光,只有一种灵魂层面才能感知到的、尖锐刺耳的“逻辑断裂”与“信息崩溃”的噪音!
那些伪装探针所依附的、试图固化现实的“叙事模板”,在接触到这些蕴含内在矛盾的“悖论涡流”,并被预设的“共鸣场”放大后,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脆弱晶体,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痕!探针的伪装波动剧烈扭曲、变形,与背景场的“拟合”被彻底破坏,暴露出一团团杂乱无章的、失去目标的原始数据流和混乱逻辑碎片。
更妙的是,由于林尘和叶火制造的“悖论涡流”本身也蕴含着“可能性”的特质,与探针崩溃时散逸的混乱信息发生了进一步的、不可预测的交互,最终形成了几团更大范围的、完全无法解读的、自我指涉的“逻辑乱麻”,将那片区域的信息背景搅得一团糟。几道代表着探针“核心记录”的、试图向远方回传的数据流,在冲入这片“逻辑乱麻”后,如同撞上迷宫的苍蝇,迅速迷失、耗散,最终悄无声息地湮灭,只有极少量的、被严重污染和扭曲的无效信息,可能逃逸了出去。
七个活跃的伪装探针节点,几乎在同时,彻底“静默”了。不是被摧毁,而是其存在的“逻辑基础”和“功能目的”被从内部瓦解、覆盖、混淆了。
舰船周围,那种被无形之眼窥视、被僵化逻辑强行“定义”的压抑感,骤然一清。
“成功了!”艾琳娜看着屏幕上代表异常波动的区域迅速变得平和、重新融入自然背景噪音,激动地低呼。
“周围未发现新的伪装信号,也没有其他异常靠近。”山猫的报告传来。
王大明重重松了口气,抹了把额头的冷汗。
引擎舱内,林尘和叶火同时松开手,身体微微一晃,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疲惫。这次“反制”看似轻描淡写,实则对灵魂的操控力、对“可能性”本质的理解深度、以及两人之间的默契配合,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,消耗巨大。
“它们……暂时解决了。”林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“但‘织网’肯定已经收到了部分反馈,即使是被污染的数据。它知道我们察觉了这种渗透,并且有能力进行反制。下一次的试探,或者攻击,可能会更隐蔽,也可能……更直接。”
“而且我们的位置,很可能已经通过探针前期的扫描,被大致锁定了。”叶火补充道,眉头微蹙,“修复工作必须再加快。我们需要在‘织网’组织起下一波有效行动之前,离开‘初始织点’区域。”
短暂的胜利,并未带来松懈,反而让紧迫感更加强烈。他们与“织网”的较量,已经从被动的逃亡与防御,进入了更加诡谲、更加依赖智慧与对规则理解的、无形的“信息战”与“规则战”层面。
而在“间隙”那无法观测的、更高的“维度”层面,那张覆盖一切的、灰白的、冰冷的“网”,在接收到那些被严重污染、充满悖论的碎片信息后,其庞杂到无法想象的逻辑中枢,似乎陷入了极其短暂的“凝滞”。随后,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有序、仿佛在重新评估和计算着什么的“冰冷意志”,如同调整焦距的镜头,缓缓地,再次“聚焦”向了这片刚刚发生过微小“逻辑风暴”的区域。
猎手与猎物之间,那无声的、致命的博弈,远未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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