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对峙，却隔不断那弥漫在空气中、无孔不入的紧张与肃杀。倦勤斋内，烛火摇曳，将三人惊魂未定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萧昱紧紧靠着母亲，方才门外那剑拔弩张的一幕，远比太极殿上的言语交锋更让他感到恐惧，那是赤裸裸的、毫不掩饰的武力威胁。冯保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喘着气，仿佛刚从水底挣扎出来。
沈月曦背靠着冰冷的殿门，缓缓滑坐在地，尽管她极力维持着镇定，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，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。与军方正面冲突，哪怕只是短暂的对峙，其压力也远超常人想象。她赌赢了，赌赵允还需要表面的“规矩”，赌郭猛暂时还不敢背上“弑杀太后”的恶名，但下一次呢？
“母后……”萧昱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他们……他们真的会杀了我们吗？”
沈月曦将儿子搂入怀中，轻轻拍着他的背，声音低沉却坚定：“只要我们还活着，还有用，他们就未必敢。但如果我们失去了价值，或者成为了障碍……”她没有说下去，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她必须让她们母子始终“有用”，但又不能轻易被某一方完全掌控。这其中的分寸，需要极致的谨慎与算计。
“冯保，”她看向惊魂未定的老太监，“振作起来。从现在起，我们更要步步为营。”
冯保挣扎着爬起身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：“老奴……老奴明白。”
这一夜，无人能安眠。殿外时而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、军官低沉的命令声，都如同敲打在心头的鼓点，提醒着她们身处何等的险境。
次日，天色未明，送早膳的人便来了。依旧是冰冷的饭食，但送饭的人换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眼神阴鸷的小太监，放下食盒便走，多一刻也不停留，显然是被严厉警告过的。
压抑的气氛持续到了午后。就在沈月曦以为今日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度过时，转机以另一种方式悄然来临。
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，似乎不止一人。紧接着，是守卫士兵略显恭敬的问候声：“参见林相！”
林文远？他到底还是来了！
殿门被轻轻叩响，这次是合乎礼仪的叩门声。
冯保看向沈月曦，得到示意后，上前打开了殿门。
门外站着的，果然是林文远。他依旧穿着摄政的蟒袍，但脸色比前几日更加憔悴，眼窝深陷，显然程知节的死和与军方的争斗让他心力交瘁。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随从，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臣，林文远，参见太后，陛下。”林文远躬身行礼，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急切。
“林相不必多礼，”沈月曦端坐未动，语气平淡，“如今这情形，林相还能抽空来看望哀家与皇帝，倒是难得。”
林文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，他自然听出了沈月曦话语中的讽刺。他挥手让随从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，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套文房四宝。
“昨日让太后与陛下受惊了，是臣安排不周。”林文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，“这些是臣的一点心意，望太后与陛下暂且压惊。宫中局势瞬息万变，还需太后与陛下稳住心神。”
“稳住心神？”沈月曦瞥了一眼那些点心，并未去动，目光重新落在林文远脸上，“林相，明人面前不说暗话。如今程知节已死，郭猛虎视眈眈，你与哀家说稳住心神，莫非是有了应对之策？”
林文远深吸一口气，知道不能再绕圈子了。他上前一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太后明鉴！郭猛匹夫之勇，不足为虑！然其手握兵权，不得不防。臣已联络朝中忠于社稷之臣，并暗中与几位掌握部分城防的将领达成默契。只要太后与陛下肯支持臣，站出来主持大局，定能压制郭猛，稳定朝纲！”
他又拿出了之前那套说辞，只是这次，语气更加急迫，显然军方的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。
沈月曦心中冷笑。林文远所谓的“忠于社稷之臣”和“掌握部分城防的将领”，实力恐怕远不如他描述的那么乐观，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焦急地来寻求她们母子的“支持”。
“支持林相？”沈月曦不置可否，反问道，“却不知林相欲让哀家与皇帝如何支持？又如那日太极殿上一般，做个泥塑木雕，任由林相与郭将军争执不休吗？”
林文远脸色一变，连忙道：“太后误会了！此前是权宜之计！如今逆酋已殁，正是拨乱反正之时！只要太后肯颁下懿旨，陛下肯下达诏书，斥责郭猛等武夫跋扈，命其交出兵权，由臣等文臣辅政，则大义名分在手，天下必然景从！”
他想利用太后和皇帝的名义，去剥夺郭猛的兵权！这无异于与虎谋皮，甚至可以说是将她们母子直接推到郭猛的刀口之下！
沈月曦看着林文远那看似诚恳实则自私的嘴脸，心中寒意更盛。此人到了此时，想的依旧是如何利用她们来巩固自己的权力，丝毫未考虑她们母子的安危。
“林相此议，倒是慷慨激昂。”沈月曦语气依旧平淡，听不出喜怒，“只是，郭将军麾下数万骄兵悍将，岂会因一纸诏书便俯首听命？届时诏书一下，郭猛怒而兴兵，林相可能保得哀家与皇帝周全？可能保得这京城不乱？”
林文远一时语塞，他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。他嗫嚅道：“这……臣自当竭力周旋，何况……何况还有太后与陛下的威望……”
“哀家与皇帝的威望？”沈月曦打断了他，嘴角勾起一抹讥诮，“若真有那般威望，又何至于被囚于此数月？林相，空口白话，难以服人。若要哀家与皇帝冒险，需得让哀家看到实实在在的保障，以及……事成之后，皇帝亲政的明确时日。”
她在讨价还价，既要确保基本的安全，也要为萧昱争取未来的权力。她绝不会轻易让林文远空手套白狼。
林文远脸色变幻，沈月曦的冷静和精明超出了他的预料。他沉吟片刻，咬牙道：“太后若肯相助，臣愿以性命担保太后与陛下安全！并……并可在陛下年满十六后，便还政于陛下！”
十六岁？那还有数年之久！届时朝堂早已是林文远的天下，所谓的“还政”不过是一句空话。
沈月曦心中冷笑，正欲再言，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！
“郭大将军到——！”
一声通传，如同惊雷，让殿内的林文远脸色瞬间煞白！
郭猛竟然也在这个时候来了！
沈月曦目光一凝。好戏，要开场了。她倒要看看，这两只饿狼，谁出的价码更高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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