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绵的秋雨，仿佛是天空漏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窟窿，下了又停，停了又下，总也不肯给人一个彻彻底底、爽利明亮的晴日。
天空总是那么灰蒙蒙、沉甸甸的，像是吸饱了水的厚重棉絮，低低地压将下来，压得人心头也仿佛蓄着一层湿漉漉、沉甸甸的水汽，郁闷而滞涩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。
整个京城的气氛，便如同这糟糕透顶的天气一般，看似维持着日常的运转与平静，但在那水面之下，却无声地涌动着难以言说、却又无处不在的压抑与紧张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，攫住了每一个稍有感知的人。
盐政试点之争的余波未平，科举舞弊风波的阴影尚在，紧接着爆出的北境军饷贪墨大案……一桩接着一桩，一件连着一件，牵扯进去的官员越来越多，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，朝堂之上，派系之间的分野也因此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尖锐。
虽然最终由皇帝陛下乾纲独断，各打五十大板，明面上暂时压制住了冲突的进一步升级，但所有身在局中、哪怕是稍微靠近漩涡边缘的人都心知肚明，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，短暂而脆弱的平静假象。
受损的利益集团绝不会甘心就此罢休，吃了闷亏的一方正咬牙切齿地试图找回场子，暗中下了注码的则在焦灼地观望等待，计算着得失利弊。
各种阴暗的心思、算计与谋划，就在这片灰暗压抑的天色之下，悄无声息地滋生、蔓延，通过无数或公开或隐秘、或光明正大或鬼蜮伎俩的渠道，激烈地交织、碰撞着。
就连街市上的寻常百姓，似乎也敏锐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茶馆酒肆之中，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士子书生和闲汉们的议论声，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，言语间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，生怕一个不留神，就触及了某些不该谈论的禁忌话题，惹祸上身。
往日里摩肩接踵、喧嚣热闹的街市，也因这连绵的阴雨和无形中弥漫的紧张气氛，显得冷清了不少，行人匆匆，面色凝重。
而处于这两场风暴最中心的瑞王府与靖王府，这两座宏伟的府邸，更是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、如临大敌的态势。
瑞王府内，侍卫统领凌墨近日来明显增加了明哨、暗哨以及巡逻护卫的班次与密度，尤其是王妃居住的昭晖院和王爷处理机要政务的清梧轩周边，几乎是十二个时辰无间断地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。
王府的属官、幕僚们进出变得更加频繁，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，行色匆匆，交谈时也多是压低声音，语速极快。
苏云昭在处理完必要的王府日常事务后，将更多的时间用于待在内书房，仔细翻阅各方汇集而来的讯息纸条，秀美的眉头时常紧紧地蹙起。
萧景珩则似乎比以前更加忙碌，在清梧轩与心腹重臣议事至深夜成了家常便饭，有时甚至因事务繁杂直接宿在那边。
夫妻二人之间虽默契依旧，关怀未减，但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与紧迫感。
靖王府那边，情况亦是类似。
萧景琰自军饷案后，虽勉强安插了几个亲信人手进入相关的后勤部门，算是有所收获，但最终未能竟全功，夺取督查大权的目标落空，反而让瑞王萧景珩提出的那套审计流程入了陛下的眼，得了赞赏，这让他心中憋足了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闷气。
府中的侍卫调动因此变得更加频繁，隐隐透出一种躁动不安、急于寻衅的气息。
谢明蓁则更加专注于经营她在宫中的眼线网络，以及与父亲谢丞相之间的秘密信息传递，她那张倾城的面容上，时常不加掩饰地掠过一丝阴鸷与狠戾的算计。
她同样敏锐地感受到了苏云昭那边的异常“安静”，这种反常的沉寂非但不能让她感到安心，反而像是一根绷紧的弦，让她更加警惕和不安，连连吩咐手下不惜一切代价，也要严密监视瑞王府的一切风吹草动。
两座王府，如同两位对弈的绝顶高手，于无声无息之中调动兵马，布设防线，积蓄着力量，所有的机锋与杀招都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，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，或者，等待一个足以打破眼下脆弱平衡的契机猛然到来。
就连那九重宫阙之内，似乎也未能逃脱这股低沉气压的影响。
皇帝陛下依旧每日临朝听政，处理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，但他的神情较之往日显得更为深沉难测，对两位皇子，尤其是瑞王与靖王的态度，也愈发显得微妙难言，赏罚之间，平衡之术运用得愈发纯熟老辣，却也更加让人无法揣摩他真实的心意所在。
皇后娘娘则对外称凤体欠安，减少了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。林贵妃往乾元宫跑得倒是比以前更加殷勤了些，但据某些隐秘渠道流出的消息，陛下对她的态度似乎并不十分热络，常常是敷衍了事。
一种无形的、却足以令人窒息的压力，沉沉地笼罩在京城的上空，笼罩在每一个身处局中、或是冷眼旁观者的心头。
所有人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，经过前期的相互试探、激烈交锋、势力积累，所有的矛盾似乎已经堆积到了一个临界点。
盐政、科举、军饷这些事件，或许都仅仅是一个序幕，是正餐前的开胃小菜，真正更加猛烈、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，正在那厚厚的云层深处疯狂地酝酿、积蓄着力量，随时可能撕裂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天空，轰然降临大地。
届时，将不再仅仅是朝堂之上的口舌之争、奏章往来，或是案牍之上的勾心斗角，而是会更直接、更激烈、更残酷，甚至可能沾染上血与火的终极碰撞。
冰凉的秋雨，无声地滴落在庭院冰凉光滑的青石板上，溅起细小而短暂的水花，旋即洇开一片片深色的、不断扩大的水渍，仿佛正是那即将到来的、汹涌莫测之暗流的预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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