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龙岭的硝烟与捷报尚未在州府传开,钦差行辕内的气氛却先一步变得诡谲起来。
苏婉清的持续监视,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波动。周廷玉身上那隐晦的阴魂气息,在近两日变得极不稳定,时强时弱,尤其是在深夜,行辕深处那间独立厢房附近,常传来极轻微的、如同野兽压抑的低吼与瓷器碎裂声。那名活尸缇骑,已有三日未曾公开露面。更让苏婉清警觉的是,昨夜子时,一道比之前更加精纯、也更加隐秘的玄冥真水气息,如同鬼魅般潜入行辕,在周廷玉房内停留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去,离去时,气息似乎带走了一丝驳杂的血腥与怨念。
“周廷玉的‘问题’在加重,玄水宫的人在帮他‘稳定’或‘治疗’?”林逸收到传讯,心中疑窦丛生,“活尸缇骑不见踪影,是已经‘报废’,还是被用于他途?”
他隐隐感到,周廷玉这枚棋子,似乎也到了某种极限,其背后的操纵者可能正在准备下一步动作,或者……弃子。
而沈万金那边,在断龙岭被端、秘密中转站暴露后,竟然出奇地“安静”下来。四海商会照常营业,沈万金深居简出,甚至没有再主动拜会周廷玉。这种反常的平静,反而让林逸更加警惕。暴风雨前的宁静,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爆发。
就在这微妙关头,周廷玉再次传唤林逸,且语气比上次更加严厉,限定他午时必须到场。
“看来,断龙岭的消息,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。或者,周廷玉自己撑不住了,想尽快了结我。”林逸对静室内的张玄陵、灰鹞说道。苏婉清的灵体也显化在一旁,她需要亲自跟随林逸前往,近距离确认周廷玉的状态。
“林道友,此番前去,凶险更甚。”张玄陵神色凝重,“周廷玉若真被邪法反噬或控制加深,行事可能更加偏激不计后果。贫道随你一同前往,便在行辕外候着,若有不测,以雷符为号,贫道即刻闯入!”
灰鹞也道:“王爷已通过特殊渠道,向宜州驻军一位与王府交好的副将打了招呼,以‘演练’为名,调动了五百精锐,在城外十里处待命。若行辕内真有剧变,他们可在一炷香内赶到!另外,王爷还设法让一位与周廷玉有同科之谊、如今在都察院任职的御史,以‘叙旧’为名,于今日午后抵达宜州,或能对周廷玉形成些许牵制。”
“多谢王爷,多谢二位。”林逸拱手。虽然做了重重准备,但踏入行辕,终究是龙潭虎穴。
午时,钦差行辕。
气氛比上次更加肃杀。正堂内,除了周廷玉和四名按刀缇骑,竟还多了两名身着黑色劲装、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,气息阴冷,目光如刀,显然不是普通衙役,更像是某种特殊训练的死士或杀手。沈万金这次没有出现。
周廷玉端坐堂上,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几分,眼窝深陷,但眼神却异常锐利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与戾气。他身上的官威依旧,但苏婉清敏锐地感知到,那股被压制的阴魂气息如同即将沸腾的油锅,在他体内剧烈翻腾,与官印正气激烈冲突,使得他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有些扭曲不定。
“林逸,你可知罪?!”周廷玉没有给林逸任何辩解的机会,一拍惊堂木,厉声喝道。
“草民不知身犯何罪,请大人明示。”林逸面色平静,心中却警惕到了极点。周廷玉的状态很不对劲。
“还敢狡辩!”周廷玉冷笑,从案几上拿起几张纸,“这是四海商会沈万金的供词,他指证你与北地匪类‘过山风’勾结,利用其匪寨转运走私违禁货物,甚至可能涉及近日漕粮被劫一案!此外,本官查明,你城外那处营地,近日频繁调动,形迹可疑,更有证据显示,你曾秘密派遣人手,前往黑水湾上游山区活动!你作何解释?!”
沈万金果然反咬一口,还将断龙岭和黑水湾山洞的事都牵扯了进来!他这是要彻底坐实林逸的罪名,甚至可能想借周廷玉之手,将自己这个“知情人”灭口!
林逸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愤怒:“大人!此乃血口喷人!沈万金与草民素有商业龃龉,其言岂可轻信?至于城外营地调动,乃是日常操练与巡防。黑水湾上游山区……草民前些日子确曾因寻找一种罕见药材而去过,此事随行向导与附近村民皆可作证!敢问大人,沈万金除了空口指证,可有任何实证?比如,他指认草民与‘过山风’勾结,可有书信、信物或具体交易凭证?他指认草民涉及漕案,可知被劫漕粮现在何处?是何人看守?”
他句句反问,直指要害。沈万金攀咬得凶狠,但真正的铁证,尤其是那批消失的漕粮和军资,沈万金绝不敢轻易抛出,因为那会把他自己也拖下水。
周廷玉眼神闪烁,林逸的镇定和犀利的反问,让他有些意外。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,沈万金提供的更多是“线索”和“怀疑”。他本想以势压人,快速定案,将林逸下狱,再慢慢炮制。但林逸的反应,打乱了他的节奏。
“巧舌如簧!”周廷玉压下心中的烦躁与体内越来越难以控制的阴寒悸动,声音变得更加阴冷,“本官办案,自有法度!你既然不认,那就大刑伺候!看你招是不招!来人!”
那两名黑衣劲装男子上前一步,身上散发出冰冷的杀气。
“周大人!”林逸忽然抬高声音,目光如炬,直视周廷玉,“您身为钦差,代天巡狩,当以证据服人,以律法定罪!岂可因一面之词,便对有功于朝廷、有惠于地方的良善商贾动用私刑?此事若传扬出去,恐有损大人清誉,亦令朝廷颜面无光!”
他刻意强调了“有功于朝廷”(官造坊)、“有惠于地方”(安置流民、剿匪),并点出“传扬出去”和“朝廷颜面”,既是提醒,也是隐晦的威胁——你若乱来,我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,事情闹大,对谁都没好处。
周廷玉呼吸一窒,体内那股阴寒邪气因情绪波动而猛地一冲,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,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。他强行压下不适,眼神变得更加凶狠,几乎要择人而噬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,堂外忽然传来通报:“启禀大人,都察院陈御史到访,说是途径宜州,特来拜会同年。”
陈御史?周廷玉眉头一皱。此人确是他同年,但向来中立,且在都察院颇有清名,他此时到来,是巧合,还是……?
林逸心中一动,知道赵恒安排的“牵制”到了。
周廷玉深吸一口气,勉强平复气息,挥了挥手:“请陈御史偏厅用茶,本官稍后便到。”他阴冷地看了林逸一眼,“林逸,今日暂且记下。但你嫌疑重大,不得离开州府半步,随时听候传唤!退下!”
林逸知道今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,他躬身一礼,从容退下。转身时,他眼角余光瞥见周廷玉放在案几上的手,正在微微颤抖,指甲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黑色。
走出行辕,阳光刺眼。苏婉清的声音带着后怕与肯定在他心中响起:“逸,周廷玉体内邪气已近失控边缘!方才他情绪激动时,我甚至‘看’到他背后有数道模糊的怨魂虚影一闪而逝!他修炼的绝对是极其歹毒的噬魂类邪功,而且已经遭到严重反噬!那名活尸缇骑的气息……彻底消失了,很可能已被他‘吞噬’用于压制反噬!”
林逸心中一凛。周廷玉已是强弩之末,甚至可能随时走火入魔或彻底沦为邪魔!这虽然增加了危险,却也意味着机会——一个可能让他自己露出最大破绽的机会!
回到总号,林逸立刻将行辕内所见所闻告知众人。
“周廷玉撑不了多久了。”张玄陵断言,“噬魂邪功反噬,轻则神智错乱,修为尽废;重则化为只知杀戮吞噬的魔物!他背后之人若不想他彻底暴露或失去控制,近期必有动作!要么强行将他带走‘处理’,要么……让他完成某个最后任务,然后弃之。”
灰鹞眼中寒光闪烁:“林公子,断龙岭的证据,以及黑水湾山洞的线索,是时候抛出去了。但不是给周廷玉,而是……给那位即将到来的陈御史,或者,直接捅到京城!我们必须抢在周廷玉发疯或他背后之人灭口之前,将沈万金、漕粮、北地私兵这条线坐实,并尽可能将火引向周廷玉和三皇子!”
林逸点头:“不错。但光有物证和人证(‘过山风’)还不够,我们还需要一个能直接指向周廷玉本人涉邪的铁证!行辕内那间厢房,还有周廷玉修炼的痕迹,必须拿到!”
他看向苏婉清和张玄陵:“婉清,张道长,恐怕需要你们二位联手,再探行辕!目标,就是那间厢房和周廷玉的卧室!寻找邪功秘籍、修炼器物、与玄水宫或血煞宗往来的信物等一切证据!时间紧迫,必须在周廷玉下次发作或对方灭口前完成!”
苏婉清与张玄陵对视一眼,俱是神色凛然,重重点头。
图已穷,匕将现。最终的较量,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州府之下,轰然爆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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