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箐所指的那点澹绿色光晕，在漆黑天幕与暗沉沙海的交界线上，微弱得如同幻觉，时隐时现，若非她自幼在山谷中练就了极佳的夜视能力，且对“地气磷光”有所耳闻，常人根本难以察觉。
“地气磷光？”苏玉衡循着方向望去，勉强捕捉到那一点极不显眼的异色，“我曾听师父提及，某些特殊地质环境中，地下水流或稀有矿物在特定条件下，于夜间会散发微光，多为青绿之色。若真是如此，那边或许真有稳定水源，甚至可能是一片绿洲！”
水源的诱惑，对于此刻濒临绝境的三人来说，是无法抗拒的。尽管身体已疲惫到极点，但求生欲驱动着他们。
“过去看看。”凌云当机立断，即便那可能是海市蜃楼般的陷阱，也值得一搏。他再次确认了怀中权限令牌的指向，发现令牌的温热感并未因这磷光而改变，依然固执地指向沙海更深处，与磷光方向略有偏差。这让他心中保留了一丝警惕。
夜色深沉，沙海冰冷。三人互相搀扶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磷光方向跋涉。沙丘起伏，每翻越一座都耗尽全力。阿箐凭借对星光和沙纹的粗略判断指引方向，避免在黑暗中彻底迷失。
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，那点磷光渐渐变得清晰稳定，不再飘忽。空气中，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干燥沙尘的湿润气息，随着夜风隐约传来。
“快到了！”阿箐精神一振。
终于，在爬上一座高大的沙丘后，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几乎屏住了呼吸。
沙丘环抱之下，竟有一片不大的洼地，洼地中央，点缀着几丛顽强的、叶片肥厚的耐旱灌木，甚至还有几株低矮的胡杨树扭曲着枝干顽强屹立。最引人注目的，是洼地中心那一小片在星光下反射着微光的——水泽！水面不大，呈狭长状，像是一弯月牙泉，水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丛。而那澹绿色的磷光，正从水泽边缘的某些潮湿岩石缝隙和芦苇根茎处幽幽散发出来，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朦朦胧胧，恍若梦境。
真的是绿洲！而且是有水的绿洲！
狂喜瞬间淹没了三人。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下沙丘，扑到水边。水质清澈，在磷光映照下泛着迷人的光泽。顾不得许多，他们再次饱饮甘泉，又将随身皮囊灌满。清凉的泉水不仅缓解了干渴，似乎连身上的伤痛和疲惫都减轻了几分。
“这里有好多可以吃的草根！”阿箐眼尖，认出几种可食用的沙漠植物根茎，连忙动手挖掘。苏玉衡也发现水边有种结着细小浆果的灌木，果实虽涩，却能果腹。
三人暂时得到了喘息之机。他们躲进一丛茂密的芦苇后，一边轮流休息，一边小心地进食，恢复体力。
然而，凌云心中的警惕并未因找到绿洲而放松。他仔细地观察着这片不大的洼地。绿洲的出现固然是奇迹，但在这死亡沙海深处，未免有些突兀。他注意到，水边的沙地上，除了他们的脚印和少量小动物的痕迹外，似乎还有一些……其他的印记。
那是一种较深的、边缘整齐的压痕，像是某种沉重的箱柜或仪器留下的底座痕迹，而且痕迹较新，尚未被风沙完全掩埋。在水泽另一侧，几块较大的岩石背后，地面有被刻意平整过的迹象，甚至还有一些燃烧后的灰烬被小心地掩埋，但仍露出了少许端倪。
这里不久之前，有人来过！而且进行了某种活动，并试图掩饰痕迹！
凌云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示意苏玉衡和阿箐噤声，自己则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沿着水边探查。很快，他在一丛芦苇下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、空空如也的牛皮水囊，水囊的样式和材质，与白天所见那些灰衣人使用的极为相似！水囊半埋在沙里，但破口处还很新。
是那些灰衣人！他们不仅知道这片绿洲，而且很可能将这里作为了一个临时的补给点或中转站！
“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！”凌云返回藏身处，语气急促，“这里不安全，很可能是敌人的一个据点。”
苏玉衡和阿箐闻言，刚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起来。
就在他们准备起身，悄悄撤离绿洲时，一阵极其轻微的、仿佛金属轻轻碰撞的“叮”声，顺风飘来！
声音来自绿洲另一侧，那片有着平整地面痕迹的岩石后方！
有人！
三人立刻伏低身体，隐在芦苇丛中，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很快，岩石后转出两个人影，都穿着灰褐色劲装，正是白天所见的灰衣人！他们手中提着水囊，看样子是来取水的。两人一边走，一边低声交谈。
“……首领也太过小心了，这鬼地方除了沙子就是沙子，哪还有什么前朝余孽能跑到这儿来？”一人抱怨道。
“你懂什么？”另一人似乎谨慎些，“首领说了，‘钥匙’和‘守陵令’都在那几个人手里，他们既然能闯过炎谷和地下通道，未必就不能找到这里。别忘了，那‘铁傀’都被他们引动了……那几个人不简单。”
“再不简单，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吧？这沙漠白天能烤死人，晚上能冻死人，没吃没喝，还带着伤，能跑多远？”先前那人嗤笑，“要我说，他们要么死在哪个沙坑里，要么就被流沙吞了。咱们守好‘那边’就行了。”
“那边”？
凌云心中一动。这些人口中的“那边”，是指什么？另一个营地？还是……他们真正的目标所在地？
两个灰衣人走到水边，灌满水囊，又随意洗了把脸，并未仔细查看周围，便提着水囊原路返回，消失在了岩石之后。
待到脚步声彻底远去，凌云才缓缓舒出一口气。好险，差点被撞个正着。
“他们说的‘那边’，会不会就是地图上标记的，靠近‘定脉石’的地方？”苏玉衡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很有可能。”凌云神色凝重，“敌人显然对这片区域有所了解，甚至可能掌握了部分前朝的线索。他们在这里设立据点，目标直指定脉石。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，或者，至少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和计划。”
他看了看渐露鱼肚白的天际，沙漠的黎明即将到来，温度会再次急剧升高。
“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，但也不能盲目乱闯。”凌云摊开苏玉衡临摹的地图，借着愈发微弱的磷光，仔细比对着，“绿洲的位置，地图上没有标注，说明是后来形成，或者未被前朝记录。但从刚才那两人来的方向，以及他们提及的‘那边’来看，敌人的主要据点或前进基地，应该在水泽的另一侧，更靠近沙漠深处。”
他指向地图上那条断断续续通往“定脉石”的路径：“我们沿着绿洲边缘，绕到对面去，远远观察一下。如果能避开他们的视线，或许可以找到一条绕到他们前面去的路。”
这是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，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掌握主动的办法。
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，三人再次行动。他们紧贴着洼地边缘的阴影和灌木丛，小心翼翼地向着绿洲的另一侧迂回。
天光渐渐放亮，磷光彻底消失，绿洲在晨曦中展现出全貌，虽然生机勃勃，却莫名透着一股被他人占据的异样感。
当他们即将绕到水泽对面，能够隐约看到岩石群后方景象时，凌云突然猛地停下脚步，一把将苏玉衡和阿箐拉倒在一丛茂盛的骆驼刺后面。
只见岩石群后方，并非简单的营地，而是一个规模不小的临时据点！七八顶灰褐色的帐篷井然有序，外围设有简易的拒马和了望台，甚至有骆驼圈。目测至少有三十人以上活动，戒备森严。在据点中央，一顶明显更大的帐篷外，站着那个灰袍中年首领，他正对几名手下吩咐着什么，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张泛黄的皮卷在看。
而更让凌云瞳孔收缩的是，在据点边缘，一个被帆布半遮盖着的物体旁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
虽然换了一身普通的灰衣，但那阴鸷的气质和略显佝偻的身形，分明就是之前在地下河道与他们生死相搏的黑袍怪客！他果然没死，而且已经与这伙人会合了！
此刻，黑袍怪客正与灰袍首领站在一起，两人低声交谈，手指不时点向灰袍首领手中的皮卷，又指向沙漠深处的某个方向，似乎在争论或确认路线。
两大强敌汇合，手下兵强马壮，目标明确。而他们三人，势单力孤，伤痕累累，如同沙海中的三粒尘埃。
就在凌云的心不断下沉，思考着如何在这种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时，他忽然感觉到，怀中那枚一直静静躺着的“守陵令”，毫无征兆地，传来一阵奇异的变化。
它不再仅仅是冰凉或产生共鸣，而是……微微发起热来，并且，那热度竟隐隐与远方沙漠中某个特定方向，产生了一种玄妙的牵引感。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，连接着令牌与那个方向。
与此同时，灰袍首领手中的皮卷，似乎也被黑袍怪客指出了某个关键点，两人同时抬头，目光如炬，也望向了沙漠深处——那个方向，竟与“守陵令”产生牵引感的方向，大致重合！
“守陵令”的异动，敌人凝望的方向……那里，究竟隐藏着什么？是福是祸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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