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,包裹着一切,沉重得让人窒息。凌云感觉自己正在无尽的深渊中缓缓下沉,四肢百骸的疼痛变得遥远而模糊,唯有胸口那撕裂般的钝痛和逐渐冰凉的触感,提醒着他生命正在流逝。
这就是……死亡的感觉吗?
意识在涣散的边缘飘摇,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涌入这片黑暗。
他仿佛看到了幼时父亲在灯下教授武艺的严肃脸庞,母亲温柔递上点心的手……画面一闪,变成了龙城废墟中摇曳的火把,青铜镜冰冷的触感,苏玉衡在毒雾中苍白却坚毅的侧脸……守陵人姜冼倚坐的骸骨,墨岩绝笔的刻字……温泉山谷中阿箐纯净的眼神,守谷人老者深邃的目光……还有那奔腾的土黄色能量洪流,黑袍怪客阴鸷的冷笑,闻先生算计的眼神,以及最后那黑色刀锋守卫毫无情感的暗红双眼和迫近的寒芒……
这些画面交错闪烁,越来越快,最终汇聚成一片混乱的光影旋涡。在旋涡深处,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,不是来自记忆,而是更加古老、更加悠远——
“……地脉乃山川之命,不可轻触,不可妄夺……”
“……护法石卫,以地精为核,铸其形,注其律,守正辟邪……”
“……然人心叵测,有叛逆勾结外道,引入‘异炼’之术,妄图篡改核心,夺天地造化以私用……”
“……‘墨刃’失控……反噬其主……大祸将至……封存……必须封存……”
声音断断续续,夹杂着叹息、惊呼和绝望的呐喊,最终湮灭在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崩塌声中。
“墨刃”……这就是那黑色守卫的名字吗?异炼之术?外道?
这些零星的信息碎片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,短暂照亮了某些被掩埋的真相。前朝的覆灭,恐怕不仅仅是内部的背叛,还涉及到来自外部的、更加危险和禁忌的力量介入。那“墨刃”,就是这种禁忌之术的产物?它被封存于此,为何今日又现?是因为地脉动荡,封印松动?还是……被人有意触发?
疑问如同水底的气泡,不断上涌,但凌云的意识却越来越沉重,向下沉沦……
“滴答。”
一声清晰的水滴声,穿透了重重幻象,直接落在他的感知深处。
冰冷,真实。
紧接着,是第二声,第三声……规律而执着,仿佛计时,又仿佛呼唤。
他下沉的趋势微微一顿。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意,从心口残存的位置缓缓渗出,抵消着那侵蚀骨髓的寒意。是“阳泉精粹”残留的药力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求生的本能被这细微的暖意和滴水声唤醒。他竭力凝聚涣散的意识,试图睁开眼睛。
沉重的眼皮如同灌铅,几次尝试后,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。
昏暗。尘土弥漫。
他依旧靠在那冰冷潮湿的岩壁上,身处坍塌大半的死胡同。入口处,黑色守卫噼砍巨石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,只有碎石偶尔滑落的簌簌声。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奇怪的、类似金属冷却后的淡淡腥气。
他还活着。
胸前的剧痛依旧,但流血似乎减缓了,苏玉衡的包扎和残留药力起了作用。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,传来针扎般的酸麻,但还能控制。
目光艰难地移动,首先看到了插在岩壁裂缝处的那柄黑色短刃。短刃周围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灼烧过的琉璃状,裂缝中已不再有能量渗出,似乎他之前那搏命一击,暂时耗尽了那条微小“毛细血管”的能量,或者引发了某种堵塞。
接着,他看向坍塌的入口方向。
堵住入口的巨石堆纹丝不动,但巨石之间的几道缝隙后,已经看不到黑色守卫那暗红的目光。它放弃了?还是被别的事情引开了?
突然,他听到极其轻微的、不同于碎石滑落的“沙沙”声,从入口缝隙外传来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移动、探索。
是闻先生的人?还是……
凌云屏住呼吸,将身体尽可能缩进角落更深的阴影里,连心跳都努力压制。
“沙沙”声在入口外停留了片刻,渐渐远去,消失在通道另一端的黑暗中。
暂时安全了?不,不能放松。闻先生和黑袍怪客绝不会善罢甘休,黑色守卫行踪不明,地脉的危机也未真正解除。
必须离开这里!必须找到苏玉衡和阿箐!
信念支撑着他,他开始尝试缓慢地移动身体。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,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。但他咬紧牙关,凭借顽强的意志,一点一点地,从倚靠的姿势,变成了跪坐,再到用未受伤的左手支撑着岩壁,艰难地站起。
眩晕感猛地袭来,眼前阵阵发黑。他靠在岩壁上喘息良久,才勉强稳住。
没有武器,没有地图,没有“守陵令”。唯一的依仗,是脑中记下的部分卷轴内容和岩壁信息,以及……怀中那份银灰色卷轴虽已不在,但接触时曾感受到的某些玄妙“律动”,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模糊的感应。
他闭上眼睛,排除杂念,仔细去捕捉那一丝感应。不是视觉,不是听觉,更像是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、极其微弱的“脉动”,与他重伤的身体和残存的精神产生着若有若无的共鸣。
那“脉动”的源头……似乎不在定脉石那个方向,也不在能量洪流奔腾的主通道。而是……更深,更偏,仿佛来自这庞大地下系统的某个“死角”或“备用回路”。
难道,除了“应急疏导闸”,还有别的、更隐秘的稳定机制或逃生路径?
他回忆卷轴上的立体图示,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中,确实有一些未曾标注的、看似冗余或中断的支线。当时只以为是设计冗余或未完成部分,现在结合这微妙的“脉动”感应,或许别有洞天。
当务之急,是找到一条能绕开敌人、通往地面的路,或者至少能与其他区域连通的路。
他仔细观察这个死胡同。除了坍塌的入口和那个渗水的孔洞,似乎别无他路。岩壁坚实,无处攀爬。
目光再次落到那个渗水孔和下方的小水洼上。水是从岩层中渗出的,能渗水,意味着岩层后有空间或缝隙,哪怕极其狭窄。
他挪过去,用手捧起一点水,湿润干裂的嘴唇和喉咙,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。然后,他仔细检查渗水孔周围的岩壁。岩石潮湿,长着滑腻的苔藓,质地似乎比旁边的要松软一些。
他用手指抠了抠,湿滑的苔藓下,岩石碎屑簌簌落下。或许……可以试着扩大这个孔洞?
没有工具,只能用手指和随手捡到的尖锐石片。这对于重伤的他来说,无疑是巨大的消耗。但他没有别的选择。
时间在寂静和枯燥的挖掘中流逝。指尖很快磨破,鲜血混着泥水,每一下都钻心地疼。但他浑然不觉,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孔洞上。
不知过了多久,孔洞被他扩大到了一个勉强能伸进小臂的尺寸。他将手臂探入,里面似乎是一个不大的空腔,有气流微微流动!后面果然有空间!
希望燃起,他更加奋力地扩大洞口,不顾伤口崩裂的风险。
终于,洞口被扩大到了足以让他蜷缩身体钻入的大小。里面一片漆黑,潮湿阴冷,但空气流通,显然不是完全封闭的。
他深吸一口气,忍着全身的剧痛,先将头和肩膀挤了进去,然后是身体,一点点地,如同蜕皮的蛇,艰难却坚定地,挤进了那个未知的狭窄空间。
身后,是他留下的血迹和挣扎的痕迹。前方,是深邃的黑暗和微弱的气流。
爬行了约莫十几尺,狭窄的缝隙开始变宽,他可以勉强蹲伏前进了。这里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岩层裂缝,蜿蜒曲折,时宽时窄。
他沿着气流流动的方向,也是那微弱“脉动”感应的方向,小心翼翼地前进。黑暗剥夺了视觉,其他感官变得敏锐。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,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沉闷震动,还有……脚下偶尔传来的、极其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像是某种细小的东西在爬行。
不知走了多远,裂缝前方出现了岔路。一条向上,气流更明显,但“脉动”感应微弱;一条向下,更加幽深,气流微弱,但那“脉动”感却清晰了一点点。
略一思索,他选择了向下的那条。向上可能是通往地表,但更可能被敌人把守。向下虽然危险,却可能更接近这地脉系统的某些秘密,或许能找到转机。
向下的路径越来越陡峭,几乎需要攀爬。凌云依靠着左手和膝盖,一点点向下挪动,好几次差点失足滑落。胸口的伤处不断被挤压,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,意识又开始有些恍惚。
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时,脚下忽然踩空!
不是坠落,而是踏入了一个相对开阔的、平坦的地面。
他稳住身形,喘息着。这里似乎是一个被遗忘的、很小的天然洞窟。洞窟中央,竟然有一小潭更加清澈的泉水,水边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的苔藓,提供了些许照明。
而最让他震惊的是,在洞窟的一角,靠着岩壁,坐着一个人!
不,不是活人。是一具早已风干、如同木乃伊般的尸骸。尸骸的衣物早已腐朽殆尽,但骨骼完整,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白色。尸骸的怀中,抱着一卷似乎是金属制成的简册,在荧光苔藓的映照下,泛着暗沉的光泽。
尸骸的坐姿平静,面前的地面上,用尖锐之物刻着几行字迹。字迹不同于之前见过的任何字体,更加古老,更加艰深,但凌云竟依稀能辨认出部分意思,这得益于他家中残存的一些极古老典籍的熏陶。
“余…… ‘观星阁’末代行走,岳钧。 ‘墨祸’爆发,地脉倾危,奉命携‘镇龙谱’入此疏导……然通道尽毁,退路已绝……‘墨刃’失控,遍地皆敌……唯以此身,镇守此‘隐泉’节点,维系地脉一线不绝……后来者若至,可取‘镇龙谱’,内有稳定残脉、封闭‘墨源’之法……然需慎用,切记,切记……”
观星阁?镇龙谱?墨祸?墨源?
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凌云的脑海。这具名为岳钧的尸骸,其所属的“观星阁”,似乎是一个比前朝守陵人更加古老、更加神秘的机构?他们似乎预见到了“墨祸”(很可能就是指那种“异炼”之术带来的灾难),并一直在试图应对和修复?
而“镇龙谱”,听起来像是比银灰卷轴更高阶的、专门针对地脉稳定(甚至可能是封印那种“墨源”)的秘典!
他小心地靠近,对尸骸躬身行了一礼,然后轻轻取出了那卷金属简册。简册入手沉重冰凉,非金非铁,表面光滑,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、仿佛自然形成的云纹。
如何打开?如何阅读?
就在他手指触摸到简册云纹的瞬间,怀中那残留的、来自银灰卷轴的微妙“律动”,与这金属简册内部,似乎产生了某种极其轻微的共鸣!
与此同时,他忽然感觉到,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小洞窟,那潭泉水的底部,隐约传来了一阵规律而强大的“脉动”,与他手中的简册,与他自身的感应,三者之间,仿佛构成了一个微妙而脆弱的三角联系。
这潭“隐泉”,难道就是岳钧用生命镇守的、维系地脉一线生机的某个微小“节点”?
而通过这个节点,通过这卷“镇龙谱”,他似乎能隐隐“听”到更远方地脉的哀鸣与挣扎,甚至能模煳地“感觉”到,在某个方向,巨大的能量正在某个点不断淤积、压缩,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口,而另一个方向,则有一种冰冷、贪婪、充满破坏欲的“存在”,正在试图靠近、侵蚀那个脆弱的平衡点……
那个平衡点,应该就是定脉石所在。而那冰冷贪婪的存在……是黑袍怪客?还是别的什么?
凌云握紧了冰凉的金属简册,望向洞窟唯一的出口——那是一条更加狭窄、似乎人工修葺过的、向上延伸的石阶,不知通往何处。
岳钧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和希望,此刻落入了他的手中。前路未知,危机四伏,但他别无选择。
他必须利用这“镇龙谱”,找到方法,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,做点什么。而首先,他需要弄明白,这卷无字天书,究竟该如何使用。那潭底传来的、与他产生共鸣的规律脉动,似乎是唯一的线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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