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6年暑假，夜幕如墨，悄然笼罩着这个宁静的小乡村。
屋内，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，似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不安。
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，吃着简单的晚饭，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，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压抑。
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，眼神不时飘向放在一旁的那封学校来信。
信封上学校的标志，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只狰狞的怪兽，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。
我预感这封信里装着的，必定是我不愿面对的噩耗。
父亲满是期待地伸手拿起信件，脸上还挂着一抹因劳作而略显疲惫却又带着希望的笑容。
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，抽出信纸，逐字逐句地读着。
随着目光的移动，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乌云密布，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“怎么了？”
母亲察觉到了异样，停下手中的碗筷，担忧地问道。
父亲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是将信递给了母亲。
母亲小学没有毕业，识字不多，接过信，递给读高中的弟弟，说，“小勇，你读给我听”。
“考试 8科有4科不及格，综合排名在班级最后 4名。根据末位淘汰制，需要交罚款 400元。下学期开学补考，补考不及格可能面临降级或是劝退。”
弟弟读完，狐疑的看着我。
母亲听了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随后将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，“啪”的一声，打破了屋内原本的寂静。
妹妹瞪大了眼睛，满脸的难以置信。
妹妹率先开口，声音中带着疑惑与震惊：“哥哥上学期成绩不是还排在中等吗？怎么一下子就落到最后了？”
我低着头，不敢直视家人的目光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。
一种强烈的无地自容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，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手中的筷子不自觉地滑落，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却无人在意。
晚饭后，一家人各自回房。
我躺在床上，辗转反侧，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，满心都是自责与懊悔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隐隐约约听见父母房间传来争吵声。
声音越来越大，逐渐清晰。
“哎，真的是丢人，好不容易读个大学，还要被罚款。”
母亲叹息道，“当初，我就不赞成他去读大学，早点去打工赚钱养家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。”
母亲的声音尖锐而急切，带着深深的失望与愤怒。
“多读点书，以后可以找个事业单位，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，有机会做个城里人。”
父亲解释道，“即使不能进事业单位，去外面打工也更有优势，这道理你不懂吗？”
父亲提高了音量，试图说服母亲。
“优势？每年几千块的学费都是东挪西凑的。现在哪里有钱交罚款，还谈什么优势？要不，干脆退学算了，也省得我们这么辛苦。”
母亲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决绝。
“怎么可以，那可真的是功亏一篑了。我们再辛苦一下，供他上完大学，以后的路怎么走，就看他自己了。”
父亲的语气坚定，透着为人父母的责任与期望。
“再说了，中途不让他读书了，这岂不是让村里人笑话？以后，在乡亲们面前，我们还怎么抬头？”
父亲又补充道。
争吵声不断传来，一句句如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用被子蒙住头，试图隔绝这些声音，可它们却像幽灵般挥之不去。
我心里清楚，家里的经济状况本就捉襟见肘。
一家五口的生活及我的学杂费，全靠田地里的庄稼和那几亩鱼塘的收入勉强维持。
如今这 400元的罚款，对于我们家来说，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我翻来覆去，内心痛苦地挣扎着。
一方面，我深知父母为了供我读书，每日起早贪黑，不辞辛劳，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和日益增多的白发，都是他们辛苦付出的见证。
如今因为我的不争气，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了更深的困境，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，连累了家人。
如果退学去打工，或许能立刻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，让父母不再如此劳累。
可另一方面，我又无比渴望能够完成学业，我知道知识改变命运，大学文凭对我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。
一旦退学，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，我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这个小村庄，重复着父母那辛苦而又看不到希望的生活。
一夜未眠。
第二天，天刚蒙蒙亮，我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了。
望着窗外那微微泛白的天空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我拿上镰刀、扁担和箩筐，我默默地走向了鱼塘边的草地。
七月的太阳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，无情地炙烤着大地。
草地里没有一丝风，闷热得让人窒息。
我弯着腰，一下一下地割着草，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肚子饿得咕咕叫，喉咙干渴得仿佛要冒烟，可我却顾不上这些。
我只想多割些草，多为家里做点事，以此来减轻心中的愧疚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太阳越来越毒，草地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。
我感到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，双腿发软，身体摇摇欲坠。
终于，在一阵天旋地转中，我眼前一黑，晕倒在地。
当我醒来时，已是下午。
乡村医生给我打了葡萄糖，我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。
这时，我看到表舅坐在床边，一脸关切地看着我。
表舅是舅老爷的小儿子，1980年财会中专毕业，戴高度眼镜，穿中山装或是西装。
学生时代就和舅舅关系很好，后来舅舅坚持上高中，而表舅则考了中专。
后来，舅舅高考失败，家里没有钱继续复读，当了民办教师。
而表舅中专毕业后去了统计局上班，已经是一名科长了。
肯定是妈妈打电话给舅舅说了我的情况，舅舅请表舅过来帮我父母拿个主意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，表舅坐在父母对面，语重心长地说道：“小军这孩子还年轻，一时犯错很正常。大学还是要让他读完的，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。至于经济困难，咱们亲戚之间相互帮衬一下，总能度过这个难关。等小军毕业后，有了工作，再挣钱为家里减轻负担。”
父母听了表舅的话，陷入了沉思。
我坐在一旁，心里依旧矛盾重重。
到底是该退学去打工，还是要完成学业？
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枷锁，紧紧地锁住了我的心。
我恨自己如此没用，不能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，反而成了累赘。
未来的路，到底该何去何从？
我迷茫得如同置身于黑暗的深渊，找不到一丝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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