迦南七中的旧礼堂,是学校地图上一个被遗忘的角落,像一口巨大的、即将腐朽的棺材,沉默地匍匐在香樟树最浓密的阴影里。
青灰色的墙砖上,爬山虎的尸体干枯虬结,风一吹,便发出簌簌的声响,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刮。
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儿,霉烂的木头、陈年的灰尘、老鼠排泄物,还有一种更深沉的、类似香灰混合了铁锈的、若有若无的腥甜。
后台更是如此。
昏暗,拥挤,堆满了蒙着白布的破旧道具和开裂的戏箱。
唯一的光源是几盏昏黄的、接触不良的节能灯,光线忽明忽灭,将人和物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,时长时短,如同活物。
沈清歌就在这片昏黄与阴影的交界处站着,面前是一面边框锈蚀、水银斑驳的落地镜。
镜中的她,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河水望见的倒影,模糊而失真。
她身上是一件明显不合体的月白色旧戏服,宽袍大袖,空荡荡地罩着她过于单薄的身体。
那是爷爷沈留仙传下来的,是“牵丝阁”最后一位班主的遗物。
布料早已失去光泽,却在袖口、领缘用几乎同色的丝线,绣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缠枝莲纹,灯光偶尔扫过,才会泛起一丝幽暗的银光。
她的手腕上箍着一枚同样暗沉的银镯,镯子很紧,几乎嵌进肉里,上面錾刻的纹路与戏服上的刺绣如出一辙,古老而诡秘。
她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,嘴唇几乎没有血色,只有一双眼睛,黑沉沉的,里面像是结着经年不化的寒冰,此刻这冰面下,却有一簇近乎偏执的火苗在微弱地跳动。
“清歌……”
苏夜的声音从幕布缝隙那边传来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她掀开厚重、散发着灰尘和蛀虫气味的深绿色绒布,探进半个身子。
她是副社长,圆脸,平时总是笑眯眯的,此刻却笑不出来,嘴角的弧度僵硬着,眼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外面……赵主任他们来了,还有学生会的几个干部……人,比预想的……多几个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你……好好准备。”
沈清歌没有立刻回应。
她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身后,墙角那个落满灰尘、上了黄铜小锁的旧樟木箱上。
箱子不大,却给人一种异常沉重的感觉,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木偶,而是铅块。
空气里那股混合的怪味,似乎越靠近箱子就越浓。
几秒钟后,她才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脖颈,像是刚从某个深沉的梦境中挣扎着醒转,视线缓慢地从镜中的箱子挪开,落到镜中苏夜模糊的影子上。
“嗯。”
一个单音节,从她喉咙里挤出来,干涩,沙哑,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。
苏夜看着好友瘦削孤直的背影,鼻尖猛地一酸。
这个从初中起就几乎没什么表情、把所有热情都倾注在那些老旧木偶和泛黄曲谱上的女孩,此刻肩胛骨的形状透过不合身的戏服清晰地凸显出来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。
她往前蹭了半步,声音里带了点哽咽
“清歌,最后一次了,不管……不管结果怎么样,我们……我们都尽力了,真的,谢谢你……一直撑着,没放弃。”
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异常艰难。
社团濒临解散,人心早就散了,只有沈清歌,像一根钉子,死死地楔在这里,守着这片腐朽的舞台和几个蒙尘的木箱,近乎自虐般地练习,一遍,又一遍。
为了什么?
苏夜有时候觉得,沈清歌守着的或许根本不是这个戏剧社,而是别的什么东西,一些她们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沉重得能压垮人的东西。
沈清歌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镜中,她那黑沉沉的眼眸里,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,露出底下更深、更暗的虚无。
她终于缓缓转过身,戏服的宽袖随着动作摆动,带起一阵微弱的、陈年布料特有的气息。
她没有看苏夜的眼睛,目光虚虚地落在对方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上,停了片刻。
“……也,”
她的声音依旧很轻,却似乎比刚才多了点别的,一种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无法捕捉的涩意,“……谢谢你。”
两个字,耗尽了力气。
她重新转回去,面对那面扭曲的镜子,也面对镜子映照出的、角落里那个沉默的樟木箱。
苏夜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红着眼圈,默默退了出去,将厚重的幕布重新掩好。
布料摩擦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,如同叹息。
后台重归寂静。
不,不是寂静。
节能灯管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杂音;远处礼堂某个通风口,传来一阵阵空洞的呜咽,像是风,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哭;墙角堆积的道具白布下,似乎有极其微弱的“窸窣”声,一下,又一下。
空气里的腥甜味,似乎浓了一点点。
沈清歌抬起手,十指纤细,苍白,关节处因为长期练习而有些微微的变形。
她将手指慢慢插入面前垂落的丝线中。
丝线是特制的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冰冷的、类似于某种昆虫分泌物的淡青色光泽。
触感起初是光滑的,随即,一种细微的、黏腻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了上来。
她闭了闭眼。
脑海中闪过爷爷临终前的脸,那张干枯如树皮的脸贴在医院惨白的枕头上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响声,枯瘦如鸡爪的手拼尽全力抓住她的手腕,银镯硌得生疼。
“……清歌……戏……不能断……”
“……要满堂彩……真正的满堂彩……”
“……用你的‘灵’去牵……用你的‘血’去饲……它们……会帮你……”
当时她太小,听不懂。
只记得病房里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那股老人身上特有的、衰朽的气味,和爷爷眼中那团疯狂燃烧、直至熄灭的执念之火。
后来,她找到了爷爷的手札,那些用古怪墨汁写在脆弱宣纸上的字句支离破碎,语焉不详,却反复出现“血饲”、“通灵”、“执念化形”等令人不安的词。
她将其归结为老人临终的癔语和旧时代艺人的迷信。
直到此刻,直到最后一次机会就在眼前,直到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即将没顶……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字句,却鬼使神差地,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不。
她猛地甩头,像是要把那些疯狂的念头甩出去。指尖传来丝线冰凉的触感,她深吸一口气,试图集中精神。
就在她凝神准备,手指准备发力牵动第一根主控丝线时
“啪!”
一声轻响,头顶那盏最关键的、照亮她身前这片区域的节能灯,毫无征兆地,彻底熄灭了。
黑暗如同有实质的墨汁,瞬间将她吞没。只有幕布缝隙和远处门口漏进一点微乎其微的光,勉强勾勒出杂物扭曲的轮廓。
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停电了?
还是……
她僵在原地,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。那股腥甜味,在黑暗的掩护下,变得无比清晰,甚至带上了铁锈和……某种陈旧香火的味道。
是从那个樟木箱的方向传来的。
她应该去找苏夜,或者去查看电闸。
可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。
一片死寂中,她听到了一种声音。
不,不是听到,是感觉到。
一种极其细微的、有节奏的“笃、笃”声,从那个樟木箱的内部传来。
像是……有什么东西,在用指尖,轻轻地、耐心地,叩击着箱壁。
缓慢,清晰,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韵律。
“咚。”
“咚。”
“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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