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早已消散在群山之间，但那短暂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，在苏韫莬麻木的心湖里，漾开了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。
他依旧闭着眼，靠在露台的躺椅上，阳光透过玻璃穹顶，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。看似平静，但他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，紧绷着，捕捉着楼下传来的每一丝动静。
顾言澈和萧驰的交谈声很低，他听不真切，只能从语气中分辨出那份不同寻常的凝重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听到顾言澈对萧驰吩咐了几句，似乎是让他留在房子附近，然后顾言澈自己则走向了车库的方向。
引擎声响起，一辆体型更小、更适合山地地形的越野车驶出了玻璃房子的范围，朝着直升机降落的方向而去。
顾言澈亲自去了。
苏韫莬的心缓缓下沉。需要顾言澈亲自出面应对的，绝不会是小事，也绝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人。
会是谁？
秦铮的身影如同鬼魅，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。那种偏执的疯狂和掌控欲，完全可能动用直升机直接找上门来。如果是他……苏韫莬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寒和恐惧，手腕上的监测器似乎都因为瞬间加速的心跳而微微发烫。
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。顾言澈的对手？秦老爷子派来的人？或者是……周律师那边终于找到了线索，采取了更直接的行动？
最后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，在他绝望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，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覆盖。周律师有这么大的能量吗？即使有，他会用如此直接、可能打草惊蛇的方式吗？
无数的猜测在他昏沉的脑海中翻腾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。他揉了揉太阳穴，药物的副作用让他的思维像是陷在泥沼里，难以清晰地理出头绪。
“哥，外面风大，进去吧。”叶曦沐不知何时来到了露台，手里拿着一件薄外套，语气温柔，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显然，直升机的到来也扰乱了他的平静。
苏韫莬顺从地点了点头，任由叶曦沐将外套披在他肩上，扶着他走进室内。
客厅里，凌曜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几块并排的显示器，上面是复杂的代码流和地形监控画面。他的表情严肃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，似乎在追踪着什么，或者是在加强某种防御。
萧驰则守在门口，像一尊门神，抱着手臂，眉头紧锁，不时通过窗户望向顾言澈离开的方向，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。
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时间在沉默和等待中缓慢流逝。
苏韫莬坐在沙发上，叶曦沐紧挨着他，试图用闲聊分散他的注意力，但话题干巴巴的，很快便无以为继。凌曜和萧驰更是没有任何交流。
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。
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，外面终于传来了车辆引擎的声音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。
顾言澈回来了。只有他一个人。
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，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，但苏韫莬敏锐地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疲惫和……一丝凝重？
“怎么样？”萧驰第一个忍不住问道。
凌曜也从显示器前抬起头。
顾言澈脱下外套，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杯水，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苏韫莬。
那一眼，带着评估，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“是秦老爷子的人。”顾言澈喝了一口水，终于开口，声音平稳，却让客厅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秦老爷子！
苏韫莬的心猛地一缩。不是秦铮，但同样是巨大的威胁。
“他来干什么？”凌曜的声音带着警惕，“想把人要回去？”
“暂时不是。”顾言澈放下水杯，走到沙发旁坐下，目光扫过众人，“他是来……‘谈判’的。”
“谈判？”萧驰嗤笑一声，“有什么好谈的？人是我们救出来的！”
“救？”顾言澈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，“在他眼里，我们和绑架犯没有区别。他只是暂时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，毕竟，秦铮现在是他最大的麻烦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他提出了一个‘合作’方案。他可以帮助我们彻底摆脱秦铮的纠缠，提供必要的保护和资源，甚至……可以默许韫莬哥留在我们这里。”
条件是什么？苏韫莬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，尤其是来自秦老爷子这种老狐狸。
“条件呢？”凌曜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。
顾言澈的目光再次落到苏韫莬身上，那眼神让苏韫莬感到一阵寒意。
“条件有两个。”顾言澈缓缓说道，“第一，我们需要提供我们所掌握的，关于秦铮近年来所有越界行为的‘证据’，帮助他在董事会上彻底压制秦铮。”
这并不意外。秦老爷子需要借助他们的手来对付自己的儿子。
“第二呢？”叶曦沐小声问，声音里带着不安。
顾言澈沉默了片刻，才开口，声音低沉了几分：“第二……他要求确保韫莬哥‘绝对稳定’，不会对外界，尤其是对媒体，透露任何关于秦家，特别是关于秦铮的‘不实信息’。他建议……采取更‘稳妥’的医疗方案。”
更“稳妥”的医疗方案？
苏韫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他明白了。
秦老爷子所谓的“合作”，所谓的“保护”，本质上是要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、无法开口、无法思考的“活死人”。用更强大的药物，或者更极端的手段，确保他永远闭嘴，永远安分，成为一个被圈养起来的、无害的宠物。
而顾言澈他们……会答应吗？
用他的自由和意志，去换取所谓的“安全”和秦老爷子的“默许”？
苏韫莬抬起头，看向顾言澈，看向凌曜，看向萧驰，最后看向身边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叶曦沐。
他们的脸上，有凝重，有挣扎，有愤怒，也有……犹豫。
在绝对的权力和利益面前，他那点微不足道的个人意志，算得了什么？
他仿佛看到一张更大的、更加冰冷的网，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笼罩下来。
不速之客带来的，不是救援的希望，而是更深的绝望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，将头靠在沙发背上，感觉那药物的冰冷，正一点点渗透进他的骨髓。
这一次，他似乎真的……无路可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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