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表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色光点，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恶毒之眼，无声地宣告着宁静的终结。顾言澈维持着俯身查看数据的姿势，只有镜片后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绷紧的指尖，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。
外围警戒被触动。不是误报，传感器传回的震动模式分析显示为有策略的潜行步伐，体重分布符合成年男性，至少两人，从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呈钳形靠近，距离观测站外墙不足百米。
来得太快了。比他最保守的预估还要早至少四小时。是秦铮的战术小队，还是墨凛手下那些更擅长野外追踪与渗透的“清理者”？或者是……老三苏睿通过技术手段反推了他的屏蔽范围？
不论是谁，观测站已经暴露。继续停留，就是瓮中捉鳖。
“准备转移。”顾言澈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语速快了一分。他迅速拔下连接在苏韫莬头上设备的数据线，关闭主要仪器，只保留生命监测仪和几个核心数据存储设备。“清羽，带上那个黑色应急包。瑾棽，扶好你哥哥，我们要从后通道离开。”
他的动作有条不紊，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效率，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这种紧急撤离。但林清羽和刚刚被惊醒、仍处于懵懂恐惧中的瑾棽，却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——顾言澈太冷静了，冷静得仿佛即将到来的危险与他无关，而他关注的，始终是那些闪烁的屏幕和昏迷不醒的苏韫莬。
林清羽看了一眼监测仪上苏韫莬依然不平稳的波形，又看向顾言澈。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，又指向苏韫莬，用眼神质问——哥哥这个状态，怎么转移？
“药物会暂时稳定他的生理机能，确保基础行动不受影响，但意识恢复需要时间。”顾言澈一边快速将几个注射器和小型设备装入特制的防震箱，一边解释，视线却落在那头盔设备最后传回的一组数据上——在药物介入和外部压力逼近的双重刺激下，苏韫莬体内那淡金色的“场”活跃度提升了15%，碎片融合信号也出现了异常峰值。“……移动可能加剧能量波动，吸引追踪。但留在这里更危险。”
他合上箱子，走到观测站后墙一处看似普通的金属面板前，输入一串复杂密码。面板滑开，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楼梯，黑暗中传来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和更冷冽的空气——这是通往山体内部一个更早时期建造的、用于紧急避险和物资储存的旧掩体通道。
“走。”顾言澈示意林清羽先下，然后看向瑾棽和勉强被扶起、双目紧闭、身体绵软的苏韫莬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砰！砰！”
观测站的前门方向，传来两声并不剧烈、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，像是某种特制的破门工具在试探结构强度。紧接着，是金属摩擦和电子干扰器发出的特有嘶哑噪音。
他们已经到门口了！而且装备专业！
“快！”顾言澈厉声催促，同时一把将那个黑色应急包塞给林清羽，自己则上前，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苏韫莬从瑾棽手中接过来，架着他快步走向通道入口。
林清羽不再犹豫，率先钻入黑暗的楼梯。瑾棽紧跟其后，吓得小脸惨白。顾言澈架着苏韫莬紧随其后，在他完全进入通道的瞬间，反手按下了内侧墙壁上一个红色按钮。
“咔哒——轰！”
身后的金属面板迅速合拢、锁死，将外界的声音（此刻已经传来门轴断裂的刺耳声响）彻底隔绝。楼梯内应急灯自动亮起，提供着昏暗但足以看清台阶的光线。空气寒冷而干燥，带着浓重的尘土和机油味。
他们沿着陡峭的金属楼梯快速下行，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出空洞而紧迫的节奏。苏韫莬的身体沉重地倚靠着顾言澈，几乎全靠他拖拽前行，脚尖不时磕碰在台阶上，发出令人心颤的轻响。他依旧没有清醒，但眉头锁得更紧，被包扎的右手无意识地微微抽搐，掌心的暗金色微光透过敷料，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不详的轮廓。
下行大约三层楼的高度，楼梯尽头连接着一条低矮的、拱形混凝土通道。这里显然是冷战或更早时期的产物，墙壁斑驳，管道裸露，地面积着薄灰。顾言澈架着苏韫莬，脚步不停，朝着通道深处快步走去。林清羽和瑾棽紧紧跟随，谁也不敢回头，仿佛身后那紧闭的金属门随时会被暴力破开。
通道蜿蜒曲折，岔路不少，但顾言澈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，毫不犹豫地选择着方向。他的呼吸略微急促，显然带着一个成年男性快速移动消耗不小，但他的眼神依旧冷静，不时瞥一眼手腕上另一个显示着简易地形图和红点（代表他们自己）的设备，规避着可能被上方探测到的区域。
大约五分钟后，他们抵达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厅室。这里堆放着一些早已锈蚀报废的不知名设备箱和鼓鼓囊囊、印着模糊俄文（或类似文字）的防尘布包裹。厅室另一头有几扇紧闭的、厚重的防爆门。
“暂时安全。”顾言澈将苏韫莬小心地靠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设备箱旁，自己则快速检查了一下几扇防爆门的状态，“这里的墙壁含有大量铅板和特殊混凝土，能有效屏蔽大部分探测信号。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。”
他走到苏韫莬身边，再次检查生命体征。监测仪（小型便携式）上的数据显示，心率和血压在刚才的剧烈移动后又有所升高，血氧略微下降。而顾言澈自己携带的、更精密的能量探测仪则发出轻微的、持续的蜂鸣——苏韫莬体内的能量场活跃度仍在攀升，已经接近之前在地下引发塌方前的临界值！
更让顾言澈瞳孔微缩的是，苏韫莬右手掌心的暗金色光芒，此刻已经明亮到无法被敷料完全掩盖，丝丝缕缕的金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，沿着他手背的血管纹理向上蔓延了短短的一小截，形成诡异而瑰丽的纹路。那枚碎片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与他更深层的组织融合！
“哥……哥哥的手……”瑾棽也看到了，吓得捂住了嘴。
林清羽蹲下身，皱眉看着那蔓延的金色纹路，又抬头用眼神询问顾言澈。
顾言澈没有回答，他迅速从防震箱里取出一个带有更多感应探头的便携式扫描仪，对准苏韫莬的右手和前臂。屏幕上的图像和数据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碎片残留物不再仅仅是物理性的嵌入，其微观结构正在“溶解”，释放出无法解析的纳米级能量粒子，这些粒子正沿着神经束和能量通道（“火种”特有的体内路径）向上游走，与苏韫莬自身的能量产生复杂的交互与……同化。同时，苏韫莬自身的“火种”能量，仿佛被这些外来粒子“点燃”或“催化”，变得更加活跃、更具渗透性，并且开始反过来包裹、吸纳那些粒子。
这不是简单的融合。这是一场发生在微观层面的、双向的能量炼成。苏韫莬的身体，正在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熔炉，将外来的禁忌碎片与自身本源的力量，强行锻造成某种未知的、全新的东西。
而这个过程，显然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能量负荷。苏韫莬即使在深度药物镇静下，身体也开始出现更明显的痉挛，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，喉咙里发出断续的、痛苦的呜咽。
“他在……承受什么？”林清羽终于忍不住，用气声嘶哑地问，眼中充满了焦虑。
“进化，或者……异变。”顾言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，那是研究者面对超越认知现象时的本能兴奋与敬畏，“碎片携带的‘协议’或‘本源’信息，正在与他自身的‘火种’特质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。结果无法预测。可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能力，也可能……能量失控，彻底崩解。”
他看向苏韫莬痛苦的脸，又看了看那蔓延的金色纹路。理性告诉他，现在应该立刻注射强效抑制剂，强行中断这个过程，保住样本的“完整性”和“可控性”。但感性（或者说，对未知真理的贪婪）却在尖叫，让他不要阻止，让他观察下去，记录下这千载难逢的“现场”！
他知道，此刻的苏韫莬，正处在最脆弱也最危险的时刻。不仅是身体上的，也是意志上的——剧烈的痛苦和能量冲击，很可能冲垮他最后的精神防线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昏迷的苏韫莬，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，然后，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但那双眼睛……
瞳孔深处，不再是惯常的温润或隐忍，而是燃烧着两簇摇曳的、炽烈的金色火焰！那火焰冰冷而狂暴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、混乱、以及一种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漠然威严！
“哥？！”瑾棽惊喜又恐惧地叫出声。
苏韫莬的目光缓缓移动，扫过瑾棽惊恐的脸，扫过林清羽担忧的眼神，最后定格在顾言澈手中的扫描仪和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研究狂热上。
他的嘴唇翕动，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沙哑、低沉，仿佛混杂着无数人的回响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：
“观……察……者……”
他认出了顾言澈的本质。不是弟弟，而是“观察者”。
然后，他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眼睛，穿透了混凝土的穹顶，仿佛看向了极遥远的地方，口中吐出破碎而清晰的词组：
“巢穴……在呼唤……”
“锁链……在收紧……”
“湖……要沸腾了……”
秦铮的“巢穴”？束缚他的“锁链”？还有……“源初之湖”？！
顾言澈脸色剧变！苏韫莬此刻的意识，似乎连接到了某个庞大而危险的信息网络，感知到了他原本不可能知道的东西！
下一秒，苏韫莬眼中金焰暴涨，他猛地抬起那只纹路蔓延的右手，并非攻击，而是五指张开，对准了圆形厅室的中央空地！
“嗡——！！！”
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、都要炽烈的淡金色能量场，如同爆发的火山，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！没有物理冲击，却让厅室内所有金属物品疯狂震颤嗡鸣，灰尘簌簌落下！林清羽和瑾棽被无形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，撞在墙壁上！
顾言澈手中的扫描仪屏幕瞬间被狂暴的数据流淹没，爆出火花，彻底黑屏！
能量场的中心，空气剧烈扭曲，光影错乱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撕开、连接！
苏韫莬站在能量涡流的中心，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他的小臂，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达到顶点，但眼神却异常清明——那是混杂着绝望、决绝、以及某种彻底放手的疯狂的清明。
他知道自己成了熔炉，成了枷锁下挣扎的困兽。
他也知道，有些呼唤无法逃避，有些沸腾无法阻止。
与其在“观察者”的镜片下缓慢异变，不如……
自己点燃这熔炉，烧穿这枷锁。
哪怕，代价是焚尽自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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