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局办公室的灯光彻夜未熄，空气中咖啡的焦苦味愈发浓重。林倩面前的四块显示屏亮着不同内容，她像个数字世界的织工，将王思淼教授近五年的公开信息——上百篇论文、数十场讲座录像、几十次媒体访谈——拆解、归类、分析。她不是在寻找犯罪证据，那太露骨且无根据，而是在试图勾勒这位专家思维图谱的“常模”。
冯浩川则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电子数据中，用他那套逻辑工具，反复捶打曹岳凡涉案的每一个细节，试图找到那理论上存在、却始终难以抓握的“第二人”可能留下的撬痕。他桌边的白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关联图和疑问，像一片疯狂的思维沼泽。
刘世友给了他们方向，却并未给出明确的终点。这是一种信任，也是一种压力。
与此同时，马涛的战场在城市的另一面。他动用了几乎所有的江湖老关系，终于摸到了那支曾为静心书院进行地下密室“防潮修缮”的施工队的尾巴。这支队伍来自邻市，领头的是个姓孙的包工头，手下有七八个专门接“特殊工程”的老师傅。
马涛没有选择官方传唤，那会打草惊蛇。他通过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相识，约了孙工头在一家老城区生意清淡的茶馆“喝茶谈点业务”。
茶馆里，光线昏暗，紫砂壶冒着袅袅热气。孙工头五十来岁，皮肤黝黑粗糙，手指关节粗大，眼神里透着常年在外讨生活的精明和谨慎。几杯茶下肚，话题从建材价格慢慢绕到了“手艺活”上。
“孙师傅，听说你们队去年在城西静心书院接过一单‘古籍库’的防潮活？那地方，老建筑了，活儿不好做吧？”马涛递过去一支烟，状似随意地问。
孙工头接过烟，就着马涛的火点上，深深吸了一口，眼神闪烁了一下：“是有这么一单。怎么，老板也有类似的活？”
“有点兴趣，先打听打听。”马涛笑了笑，“那地方下面情况复杂吗？听说你们干了小半个月，工程不小啊。”
“咳，别提了。”孙工头摆摆手，压低了声音，“那活……有点邪性。说是古籍库防潮，可要求高得很，简直像是要建无菌室。墙面地面都要做特殊的防渗隔层，接缝要求用特种密封胶，还专门要求加装了一套独立的大功率新风和除湿系统，管路走得那叫一个复杂。这哪是保护旧书，保护文物都没这么讲究。”
“哦？这么严苛？主家有什么特殊要求吗？”马涛顺着话头问。
“主家倒没怎么露面，全程是一个戴眼镜、文质彬彬的教授模样的男人和我们对接，姓周。”孙工头回忆道，“要求都是他提的，非常详细，懂行。就是人有点冷，不怎么说话，验收的时候特别严格，拿着个小仪器到处测湿度测微粒。”
周启明。果然是他负责具体对接。
“除了这些，施工的时候，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？或者，那地下原本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？”马涛看似闲聊地问。
孙工头犹豫了一下，左右看看，声音更低了：“老板，我看你也是实在人，跟你透个底。那地下……原来好像不是完全空的。我们打掉一部分旧隔墙的时候，在夹层里发现了一些废弃的老式化学实验台架子痕迹，墙上还有残留的旧通风口封堵痕迹。不过都被清理得很干净了，看样子荒废了很多年。我们当时还嘀咕，这书院地下以前难道是个实验室？”
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还有，快完工的时候，那个周教授亲自送来几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，让我们放进预留好的一个内嵌式储物格里，那格子带密码锁，是他自己设置的。我们搬的时候，其中一个箱子有点漏缝，我好像闻到一股……很淡很淡的药味，说不清，反正不像书味。”
化学实验台痕迹？药味箱子？
这些信息与周启明利用实验室进行非法合成的事实完全吻合，也解释了地下空间前身可能就具备一定的实验基础，改造起来更为便捷。似乎又为曹岳凡-周启明这条主线增添了一块结实的砖石。
马涛将这些信息详细记录下来，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施工队人员构成、完工后去向等细节，便结束了这次会面。
回到市局，马涛将情况汇报给刘世友和冯浩川。几乎同时，林倩那边也有了初步的“图谱”分析结果。
“王思淼教授的学术观点非常一贯。”林倩指着她整理出的词云和关联图，“核心始终围绕着‘创伤的隐性传递’、‘司法系统的感知盲区’、‘犯罪动机的仪式性补偿’这几个主题。她的论述逻辑极其严密，擅长从复杂现象中提炼出清晰的心理模型。有趣的是，在她大约三年前的一篇关于‘系统性不公导致的替代性执法者心理研究’的论文中，她引用了多个历史上‘私刑复仇’的案例，并分析了其中‘审判象征物’（如特定武器、标记）对执行者心理的锚定作用。‘火焰’与‘剑’作为净化与审判的象征，在她的论述中出现频率不低。”
她调出论文片段，其中确有类似表述。但这只是学术探讨，与一个具体的犯罪图标设计之间，并无直接证据链条，甚至可以说是犯罪者可能借鉴了公开的学术理念。
“另外，”林倩继续道，“我比对了她不同时期讲座和采访的语音、文字资料。她的语言风格非常稳定，用词精准，情感投射克制，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而略带悲悯的旁观者视角。没有发现明显的人格切换或风格突变迹象。”
王思淼的形象，在她的专业领域内，显得始终如一，稳定得如同经过精密调试的仪器。
马涛带来的施工队信息，指向周启明和那个被改造的、可能早有渊源的地下空间。林倩的分析，则描绘出一个学术观点深刻且稳定、与案件核心心理动机存在学术关联却无直接行为证据的王思淼。
两条并行线，一条似乎不断夯实着曹岳凡团队的罪证与能力范围，另一条则隐约勾勒出一个位于更高处、提供着某种理念“蓝图”的冷静观察者形象。但这两条线，在现有的证据框架下，依然可以完美地交汇于曹岳凡这个点——他可以指使周启明改造密室，也可以阅读并借鉴王思淼的学术观点来完善自己的犯罪哲学。
“施工队的线索很有价值，证实了地下空间的专业性和历史，也明确了周启明的直接参与。”冯浩川总结道，“林倩的分析……也说明不了什么。一个聪明的犯罪者，当然会从相关学术中汲取‘营养’。”
刘世友沉默地听着，目光在林倩的“王思淼思维图谱”和马涛带回的“密室施工细节”之间缓缓移动。一条线稳定得令人深思，另一条线则充满了具体而微的罪证尘埃。
“施工队那边，继续跟进，看能不能找到当时具体参与搬运箱子或接触过周启明的工人，获取更细致的描述。”刘世友最终指示，“林倩，把王思淼论文中关于‘象征物’和‘私刑心理’的部分，与曹岳凡的‘火焰剑刃’图标、‘净化’理念进行比对分析，看看是否存在超越一般借鉴的、更深层的逻辑同构性。我要的不仅仅是引用，是思维结构的映射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：“同时，准备汇总目前所有指向曹岳凡的证据链条，形成完整的侦查报告。是时候，向郑局和上面做一个阶段性的汇报了。”
汇报，意味着官方层面对曹岳凡主谋论的确认可能将进一步固化。但在刘世友看来，这既是按程序办事，也可能是一次……对水面之下反应的测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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