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再惊奇,那书中的世界离此时的主仆两个来说都太过遥远。
眼下摆在眼前的是即将到来的端午节。
过了端午天就真的热了起来蛇虫鼠蚁倾巢而出。一大早,葫芦就看着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兑上雄黄艾草烧成的草木灰。顺着王府院墙的每一个角落洒满,一处都不能落下。
寻常的大户人家尚且有错落的造景,更别提王府了。后花园中奇石各异,茂林修竹俨然是一副仙境。前院有镜池,院子后头更有一大片人工挖出来的湖泊。虽然比不上金湖,也足够游船尽兴。湖上有小岛凉亭。四周更是种满了柳树,此时正是初夏,水草茂盛,鸟兽栖息于此,一派和乐景象。
可光看着眼前的美景是贵人们的享受,底下费的可都是葫芦这些奴才们的心思。有水有草有树,寻常无事欣赏风景实在叫人心旷神怡。白鹭的叫声清脆,蝴蝶翩飞在花丛中嬉戏。估计贵人们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凑近了看花的时候,叶子上从来没见过毛毛虫。
何止毛毛虫,就说那芍药山茶,几乎每一株都长得一样。枝条规整,没一处长了也没一处短了。这后花园的草木可不是随便长长的。都是花匠们培育了,一株株栽进去的。什么花过季了就赶紧移出来,哪一棵叶子掉了,都绝不能再出现。草木哪有不生虫的,只是花匠们动作快,每天早起就把虫子抓光了。
再说镜池和平湖,三月里旱灾过去,下了几场大雨。水草跟疯了似的涨起来,没多久就铺满了整个湖底。湖水也因此变得油汪汪的,一眼望去湖面上都是成团的水草。管事们忙了好几天才把水草清了个七七八八,那水葫芦被耙子耙到岸上,水蛇就在地上扭成了麻花。
葫芦眼都没眨,手里的耙子忽的扔出去把水蛇截成两段。
这水草茂盛的地方怎么可能少得了蛇。
一是有水草鱼就多了起来,二是吸引水鸟在此安家落户。这一环套那一环,可不就吸引的蛇虫鼠蚁都跟着来了嘛。
偏偏主子们就是喜欢白鹭夜鹭这些吉祥的水鸟,没事就爱来看个景致。那没办法,只能辛苦底下的人每天来清理一趟了。
这活干的好了,银子不算多。干得差了,就是掉脑袋的结果。
端午节撒点避蛇虫的草木灰是有这个习俗,主子们也爱看个热闹。
其实私底下惊蛰还没开始,这些工作就有条不紊的进行了。
别说什么蜈蚣蜘蛛蛇的,就是一个鳞片也不能让主子们看见。
今天是初二,葫芦却已经忙了半个多月。
前院倒还好说,就是后头的平湖,已经上上下下翻了七八遍。
端午是要设宴的,要是有水蛇蹿出来,葫芦作为副手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。
小太监们洒扫完平湖边上的平湖居,见葫芦总是背着手,知道他是犯了肩颈上的老毛病。
“胡管事,您去找赵大夫要两幅膏药贴吧。这活儿咱们都是干习惯了的,年年都一样,用不着您一直看着。”
葫芦抿了抿唇,胖乎乎的脸蛋都疼得有几分扭曲了。
他不放心地说:“算了,我还是等事都办完了再去看大夫。”
小太监手上的动作没停,雄黄和艾草被填进墙缝。
“身体要紧啊,胡管事。年年都是要一样的活还没出过差错呢,您要是不放心回头再来看一眼就是。这会子还年轻都疼成这样了,老了可就麻烦了。”
葫芦也是推脱不过,又交代了两句,捂着肩膀去了医馆。
也不怪秋容守了几天也没撞见葫芦,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。就是赵大夫这会子也在制作香囊,好明天拿到街上去卖。
靠着墙角编五色绳的时候,葫芦终于出现了。
他捂着肩膀,脚下的动作倒是快。一阵风一样从秋容身边路过,撩起了额前的碎发。
神色恹恹的秋容总算被惊醒,她慌忙收拾起五色绳。跟在葫芦身后,见葫芦拿了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,自己也赶紧在身后嚷嚷:“赵大夫,我也要一瓶红花油。”
不巧的是红花油只剩一瓶了。
秋容立刻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,对着葫芦乞求道:“葫芦小哥,这瓶红花油能让给我吗?”
葫芦本就是个软性子,秋容又这样求他,再疼也忍住了。
“我没事,这瓶红花油你拿去用吧。”
秋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又叹气,“这红花油不是给我用的,是给翡翠。”
提到翡翠,葫芦难免多了份关心。
“翡翠,翡翠怎么了?”
秋容抬手,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。
“望月轩禁足,你不知道这两个月翡翠姑娘受了多大的罪。”
葫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秋容并不多说,只丢下一句:“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一整天,葫芦茶不思饭不想。肩膀虽然疼,可这疼比起心里的难受实在差得远。
熬到第二天早上,葫芦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想法,托秋容给翡翠带个话。
从厨房顺了碗鸡汤,葫芦等在望月轩的后门口,只觉得心上有成百上千的蚂蚁在爬。他不住踱步,总算体会到望穿秋水是什么意思。
翡翠这一个月都不必当值,所以穿的是件水红色的常服。和平日里素净的模样不同,今日的翡翠鬓间簪了一朵合欢花的发簪。虽说不是国色,可翡翠生得绝对不丑。十五六岁的年纪,明眸皓齿就是鬓边的花也比不上娇嫩的脸蛋。
其实按翡翠平时的打扮来说,她是绝不会簪合欢花的。她一向本分,首饰也多以简单为主。这合欢花发簪是秋容见她整日闷着,实在不像这个年纪的丫头才送她的。
倒是叫葫芦看呆了眼。
他情不自禁开口,“这花真衬你。”
翡翠抬手,抚了抚那朵水晶质地的合欢花簪,颊上飞过一抹微红。
“谢谢。”
脸上的伤已经看不出,可手臂上的痕迹还没有褪。葫芦的眼尖,只是一打眼就看见那青青紫紫的痕迹,还有深刻的抓痕。再看,只觉得翡翠瘦了许多,原本胖嘟嘟的脸蛋如今尖细得像只猫。
他不知该说什么,只好把那碗鸡汤递出去。
“尝尝,大师傅才研究的。”
翡翠看了眼,那鸡腿真肥。白花花的肉已经煮得十分软烂,汤上飘着一层黄色透明的油脂,香气四溢。
翡翠舔了舔嘴唇,“这样不好吧,这都是主子们吃的。”
葫芦笑着说:“放心吧,主子们才不吃这些。这是用来吊汤煮白菜的,你放心吃。”
翡翠才放下心,接过碗咬了一口。
和她想象中一样,鸡腿软烂脱骨。油脂最纯粹的香气盈满了牙齿,混合着一点红枣的清甜叫人回味无穷。
翡翠真是奇怪了,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鸡腿,反而爱吃鸡汤煮得白菜。
肉和菜能相提并论吗?
翡翠三两下吃完了一碗鸡汤,葫芦见她吃得满嘴是油,也不觉得粗俗只觉得娇憨。他甚至主动买了一条绢丝的帕子递给翡翠擦嘴。
“哎呀,这么好的料子怎么能用来擦嘴呢。”
翡翠笑笑,把帕子妥帖地叠好收进怀里,随手折了两根草叶抹了嘴巴。
她是乞儿出身,就是过了这么多年,骨子里仍残留着当初乞讨时的习惯。
“谢谢你,葫芦。”
翡翠不是不知回报的人,只是葫芦是管事,想必自己的东西他也看不上。自己受了葫芦那么多好处,翡翠心里是由衷感激的。
她郑重道:“胡管事,你穿多大的鞋啊,我帮你做一双。就是你别嫌弃我的手艺不好。”
葫芦真是被她吓了一跳,圆嘟嘟的脸都有点抽搐了。
“你知不知道给男子做鞋是什么意思?”
翡翠歪头,“可是我觉得你是我很要好的哥哥,妹妹给哥哥做双鞋子有什么要紧的。”
葫芦顿了顿才说;“是这个理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翡翠的手臂上,问道:“侧妃对你还好吗?”
翡翠不疑有他,“好啊,侧妃还放了我一个月假呢。”
“前段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侧妃,王妃没管吗?”
翡翠嗯了声:“这也没什么,其他人照顾不好的。”
问不出什么有用的,葫芦只能先让翡翠回去。他一直以为王妃是个宽和仁厚的,却没想到她对侧妃的手段几乎到了残忍的地步。
一屋子神志不清的人,照顾起来要费多少心血,现在说来或许轻松,当时的环境下不知要崩溃多少次。
葫芦心口钝钝的疼,可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能有什么办法。
能力范围内,对翡翠好一点罢了。
葫芦转身要走,却被秋容叫住。
“胡管事,我们主子有事找你。”
葫芦垂头,恭敬地去见孙玲珑。
虽说府里的奴才大多拜高踩低,可葫芦对谁都是一样的。他心里明白,今日落魄,是时运不济。可时来运转,哪一日被欺凌的人有了大造化。到时候回头算账,总要扒掉一层皮。不如平常心对待,给自己也留一条后路。
这天回去后,葫芦买了几壶好酒,八个猪头,忙里偷闲和安管家喝上一杯。
师父的事葫芦从来不过问,他办事讲究一个实在,从来不会拉帮结派,也没什么靠山。
以前教导葫芦的管事公公也说,葫芦这样实心眼的人不会巴结,没什么出息。可运气这件事太玄乎,就是葫芦这样的良善人也有了好去处。
安管家今年都快五十了,什么人没见过。他从前也收过徒弟,那会子他还在宫里当差呢。结果怎么着,今天亲亲热热的叫着师父,明天就能背后捅刀子把他从内务府踢出去。
安管家年纪大了,也不想着争权夺利,自然也不会去怨恨。
人嘛,谁不想往高处爬。
他老了,该琢磨怎么养老了。
别真等到六十多岁腿脚不好的时候,身边一个人没有,那日子可就难熬了。
他挑来挑去,挑中了老实的葫芦。
再不世故的人到了三十岁也该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,等到葫芦三十自己也差不多是颐养天年的岁数。可不就是刚刚好嘛,葫芦这孩子到时候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。
月初要对账,安管家直到点灯之后才回来。
桌上早就摆好酒菜,还有安管家最爱的扣肉。老头笑呵呵的坐下,抿了口酒,夹了一筷子扣肉。
“嘿,算你小子有孝心,师父没白疼你。”
葫芦绕到安管家身后,先是替他揉了揉酸胀的肩颈。看了两天的账本,师徒两个的脖子都出了点毛病。
又偷摸从箱子里掏出一根烟杆,放上烟叶点燃了送到安管家手边。
前段时间抓的严,怕落人口舌,安管家这烟杆子愣是没往外拿。
老烟叶呛口得紧,安管家偏爱这一口。弥漫的烟雾里,他狠狠咳嗽两声,才长叹一声:“就是这一口,可想死我了。”
长烟杆在桌子上敲了两下,安管家斜着眼,问道:“说吧,这么殷勤是为了什么?”
葫芦腼腆道:“唉,什么都瞒不过师父您。”
葫芦坐到安管家对面,低声道:“侧妃想收买我。”
安管家没什么动静,只是一闷头吃起酒菜来。过了半个时辰,酒足饭饱之后,安管家才抬起眼问道:“那你是什么打算?”
葫芦愣了愣,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想到孙玲珑说的话,王妃想要侧妃死,才会下狠手折腾望月轩。
葫芦和安管家都是内务府分给晋王府的,现在的内务府总管曾经也是安管家的徒弟。
这样的问题或许放在那位弟子身上就不会这么麻烦,他大可以做到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。
可葫芦太笨,他自嘲的想。
人的心一旦为谁牵动,判断就成了可笑的偏心。
他只想知道,这件事安管家是否也参与其中。
安管家放下筷子,“你原先做事是很有章法的,继续这样就好。谁都不讨好,就谁也不得罪。一旦站队,往后的事就由不得你了。”
葫芦头垂得更低,几乎就像是他拜师时跪在地上面对安管家的姿态。
“咱家吃的是钱大人的饭,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个容身之处。”
要不是王妃,安管家哪里还做得成管家,怕死要在冷宫老死了。
“至于你想吃谁家的饭,那是你自己的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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