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突如其来的离场，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，在教室里激起了一圈无声却清晰的涟漪。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，望着空荡荡的教室后门，眉头皱成一个川字，最终只是摇了摇头，没说什么，继续抽点了另一个小组上台讲题。
但底下的窃窃私语却抑制不住了。好奇的、猜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陈默空着的座位，以及他旁边那个同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林夕。
林夕怔怔地看着身旁空置的椅子，心里乱糟糟的。刚才陈默那瞬间煞白的脸、额角的冷汗、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惊恐的神色，都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。那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不舒服，更像是一种……被瞬间触发的巨大恐慌。
是什么能让一个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淡漠的男生，产生那样剧烈的反应？那条一闪而过的推送新闻？化工厂泄漏？
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，指尖在屏幕上滑动，想要搜索那条新闻的具体内容。但课间嘈杂的网络和层出不穷的信息流，让那条本地新闻早已被淹没。
前桌的男生回过头，压低声音好奇地问：“欸，林夕，你同桌怎么回事啊？突然就跑了，脸白得跟纸一样。”
林夕回过神，勉强笑了笑，摇摇头：“我也不知道，可能……突然身体很不舒服吧。”她只能给出这个最合乎常理，却也最无法让她自己信服的猜测。
下课铃声终于响起，带着一种解救般的急促。大家收拾书包的动静比平时更大，讨论着晚上的安排和周末要不要去新开的网红奶茶店打卡，陈默的意外插曲很快被淹没在放学的喧嚣里。
林夕收拾东西的动作有些慢。她把那本被水打湿边缘的笔记本小心地塞进书包夹层，又拿起数学课上没来得及用的荧光笔。最后，她的目光落在了陈默的桌面上。
那半块薄荷绿的橡皮，还安静地躺在那里，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。
她几乎没有犹豫，伸手将它拿了起来。微凉的触感，上面那个细密的星星图案再次映入眼帘。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凹凸的针孔痕迹，然后把它和自己那块印着同样图案、也用了一半的橡皮并排放在掌心。
它们严丝合缝。这原本就是一整块橡皮，被她小心地从中间掰开，分享给了小学时最好的朋友。那是属于童年某个夏天的、关于友谊和星空幻想的记忆封印。另一半，早已随着毕业和搬家失去了联系。
她没想到，会在这里，以这种方式，重逢它的另一半。
可是，它的另一半，为什么会在陈默那里？是他捡到的？还是……别的什么可能？这个疑问，混合着对他突然仓皇离去的担忧，在她心里盘旋不去。
她将两块橡皮都收进笔袋，拉上拉链，发出清脆的“嘶啦”声。背上书包，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。
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，放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，嬉笑着涌向校门，讨论着游戏更新、偶像动态、周末计划，空气里充满了自由的欢快气息。但这份喧闹却让林夕觉得有些格格不入，她心里装着事，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。
她拿出手机，点开微信。通讯录里那个新的朋友请求还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——卡通小猫的头像，名字“夕”。而对方的头像，是一片纯粹的、没有任何图案的深蓝色，微信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“。”。
无比符合他给人的感觉，沉默，疏离，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。
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，犹豫着。要不要问问他怎么样了？虽然似乎有些唐突，但毕竟是同桌，表示一下关心也……说得过去吧？
她点开对话框，敲下一行字：“你还好吗？身体没事吧？”想了想，又删掉。这样问，太像客套的官方问候。
她又重新输入：“看到新闻了，是家里有什么事吗？需要帮忙吗？”这样问，又似乎过于越界和打探隐私。
她反复删改，夕阳的余晖落在手机屏幕上，反射出晃眼的光。她第一次觉得，发一条简单的问候信息，竟是如此困难。
就在她纠结之时，手机顶部突然弹出一条来自本地新闻App的推送，标题比课上那条更详细：
【更新：高新区星华化工厂轻微泄漏已得到有效控制，经环保部门监测，周边空气质量未受影响，请市民勿恐慌…】
看到“已得到控制”、“未受影响”、“勿恐慌”这些字眼，林夕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松动了一点。至少，事态不像想象中那么严重。
那陈默……他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害怕吗？他的家在高新区？他有亲人在那家化工厂工作？
一系列的推测在她脑海中形成一条模糊的链条。她忽然想起，开学填写那张粉色的学生情况登记表时，似乎有一栏是家庭住址……她当时并没有留意别人的。
一种混合着理解、同情和依旧未能消散的担忧的情绪包裹了她。她再次点开那个深蓝色的头像，这一次，没有再过多犹豫，快速地键入一行字，赶在自己再次退缩之前，按下了发送键。
“新闻说化工厂那边没事了，控制住了。你……还好吗？”
消息发送成功。屏幕上出现灰色的、带着一个勾的提示。
然后，就是等待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她慢吞吞地走着，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手机屏幕。每一次屏幕变暗，她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指触碰一下，让它重新亮起，生怕错过任何提示。
一分钟，两分钟……五分钟过去了。
对话框里，依旧只有她发出的那条绿色的消息，孤零零地悬挂着。下方是一片空白，没有任何回复。
放学的人流渐渐稀疏，路灯依次亮起，发出昏黄的光晕。一种微妙的失落感，混合着未被回应的尴尬，慢慢爬上心头。也许他根本没看手机？也许他还在忙？也许……他并不想回复？
就在她几乎不抱希望，准备将手机放回口袋时——
屏幕突然亮了起来！
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、她设置了许久的特定消息提示音“叮咚”，在傍晚相对安静的路边显得格外清晰。
林夕的心猛地一跳，立刻举起手机。
果然是那个深蓝色的头像！右上角出现了红色的数字“1”！
他回复了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失落和尴尬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对话框。
然而，预期的长篇解释或者哪怕一句“我没事”并没有出现。
对话框里，只有极其简短、甚至显得有些冰冷的两个字。
「谢谢。」
然后，再无下文。
林夕愣在原地，看着那两个字，以及两个字后面那片更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空白，刚刚涌起的雀跃迅速冷却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忽视的……挫败感。
谢谢？只是谢谢？
这礼貌而疏远的两个字，像一堵无形的墙，将她所有试图靠近的关心，稳稳地挡在了外面。
她看着那个句号头像，忽然觉得，那片深蓝色，似乎比想象中，更加难以穿透。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？那扇刚刚因为数学题和半块橡皮而裂开一丝缝隙的心门，是不是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悄然关上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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