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青云宗时，天色将晓。
顾临没有惊动任何人，径直回到了归寂崖。虽然已晋升金丹，但他并未急着去内务堂申请专属灵峰。刚从千流原归来，他急需消化那块“三生石残片”，归寂崖的清净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。
盘坐在崖边的危石上，顾临取出那块斑斓的晶体。
“主动观测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神识缓缓探入其中。
嗡。
不同于以往那种被动接受记忆碎片的眩晕感，这一次，顾临感觉自己的视角仿佛被拉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维度。他看到了无数条模糊的线条，像垂柳的枝条般在虚空中摇曳。
他试探性地触碰了其中离得最近、最清晰的一条。
画面一闪。
一个昏暗的铁匠铺里，满脸皱纹的老年“顾临”正赤裸着上身，挥汗如雨地敲打着一块顽铁。火星四溅中，那个“顾临”眼神专注，每一锤落下，都仿佛蕴含着某种浑然天成的韵律，最终悟出了一丝“凡铁化神奇”的真意。
“这是……某个世界的我，在凡俗中走通了炼器入道的路子。”
顾临心念一动，没有深入，而是退了出来。
“果然可以。”顾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，“虽然目前只能模糊感应，但这不再是撞大运，而是有了‘目录’。”
正当他准备继续深入研究时，一道平稳、规律，不带丝毫杂乱的破空声，打破了归寂崖的宁静。
咻——
数道流光从宗门深处疾驰而来，最终悬停在归寂崖外。
为首之人，身形单薄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虽然陈旧却浆洗得一丝不苟的道袍。他面容清秀苍白，眼窝深陷，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，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可怕，仿佛两把精密的尺子。
墨天工。
而在他身后，还跟着两名神色复杂的千机阁长老。
墨天工没有大喊大叫，也没有丝毫激动的神色。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，隔着虚空，在顾临身上上下来回扫视，仿佛在审视一个精密而复杂的未知结构。
“你出来了。”顾临收起三生石，语气平静。
“即便我不出来，你也该去找我了。”
墨天工的声音很轻，透着一股绝对的理智，“禁闭结束了。宗门给我的考题已经完成。”
顾临微微挑眉：“听说宗门让你去维护护山大阵？以筑基期的修为，去修补祖师布下的宗门大阵，这可是个苦差事。”
“并不苦，只是繁琐。”
墨天工摇了摇头，语气中没有丝毫抱怨，只有陈述事实的淡漠，“祖师的阵法核心虽然完美，但在灵力传输的末端，经过千年的运转，沉积了三千六百处结构性冗余。”
“就像是一条完美的水渠，却在接口处长满了青苔，阻碍了水流。”
墨天工抬起手，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：
“我没有动核心，只是优化了灵力的流转结构。剔除了那些无效的震荡，让大阵的能耗降低了一成，反应速度提升了半息。”
身后的两名千机阁长老闻言，虽然面色有些挂不住，但眼神中却满是惊叹。
一个筑基期弟子，竟然能看出化神期大阵的“传输损耗”，并且真的给优化成功了。这种对“结构”的敏锐直觉，简直是妖孽。
“不仅如此。”
墨天工看着顾临，那双沉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——那是求道者见到终极谜题时的渴望。
“宗门要我自创一套阵法，证明我的‘秩序’之道并非空想。我做到了。”
他手掌一翻，一个结构极其复杂、由无数微小齿轮和符文咬合而成的金属圆球出现在掌心。
“顾临，之前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的推演出现偏差的‘异数’。在我的计算模型里，你是最大的不可控变量。”
“这段时间，我以你的行为模式为假想敌，推演了无数次。”
墨天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，他就像是在邀请顾临进行一场学术探讨：
“我想请你试阵。”
“试试我这套摒弃了五行生克，纯粹基于绝对秩序构建的——【万构定序阵】。”
顾临看着墨天工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，笑了。
“好。”顾临站起身，拂去衣角的尘埃，“既然是你的心血，那我便替你验验货。”
“多谢。”
墨天工微微颔首，随后将手中的金属圆球抛向空中。
“展开。”
咔咔咔——
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括声响起。那个圆球瞬间解体，化作数千枚微小的阵旗，按照某种极其精密的几何轨迹排列，瞬间笼罩了顾临周身百丈范围。
没有灵力爆炸，没有火焰雷霆。
但这套阵法一出，顾临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仿佛被“凝固”了。
风停了，灵气停止了流动，甚至连重力都变得异常稳定和沉重。所有的变量都被强行修正，所有的无序都被强行规整。
“规则一：禁空。”
“规则二：灵力惰性化。”
“规则三：物理轨迹锁定。”
墨天工双手结印，语速平稳。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修仙的战斗方式，他在用阵法强行构建一个属于他的“秩序领域”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
顾临感受着周围空间的挤压。这阵法虽然还在筑基期的范畴，但其理念已经触碰到了金丹期的“域”。
“可惜，你的计算里，少算了一样东西。”
顾临看着墨天工，语气温和。
“什么？”墨天工下意识问道。
“你算尽了‘有’，却没算过‘无’。”
顾临没有动用任何法术，也没有拔剑。
他只是轻轻地、随意地……释放了一丝体内无相丹的气息。
轰——
没有任何声响，但在场所有人的神魂深处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塌陷声。
在顾临的丹田处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突然张开了嘴。
墨天工引以为傲的“万构定序阵”，那些精密的阵旗，那些死板的规则框架，在接触到这股气息的瞬间……
失效了。
不是被打破，而是被“吞没”。
原本被强行固定的秩序，在更高维度的“归零”引力面前，就像是搭建在流沙上的积木，瞬间失去了根基。
噼里啪啦——
数千枚阵旗在一瞬间失去了灵性，像下雨一样从空中坠落，摔在地上变成了废铁。
墨天工呆立在原地。
他并没有表现出绝望或愤怒，而是极其快速地眨着眼睛，识海中的推演速度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。
“结构崩塌……原因未知……能量级数无法测定……”
“不是强行破阵，而是……阵法存在的‘基础’被抹去了？”
墨天工猛地抬头，看向顾临的眼神中，那种求知的光芒简直要燃烧起来。
“这是什么力量？它不符合灵力流转的任何模型！”
“这是金丹。”
顾临一步跨出，身形瞬间出现在墨天工面前，并没有释放威压，而是像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墨天工，你的路走窄了。”
“秩序固然强大，但绝对的秩序就是一潭死水。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，是因为它允许混乱和未知。”
“回去闭关吧。等你什么时候能把未知也纳入你的计算公式里，你的阵法才算真正的大成。”
墨天工身体一震，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。
“把未知……纳入计算？”
他喃喃自语，原本陷入死胡同的思维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。
两名千机阁长老此时才反应过来，看着顾临的背影，眼中满是骇然与敬畏，连忙躬身行礼：“见……见过顾长老！”
他们终于确认了。那个曾经的外门第一，如今已经站在了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。
顾临摆了摆手，转身走向归寂崖深处的洞府。
“墨天工，过段时间我要去一趟远门，可能会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。到时候，希望你的计算能跟上我的脚步。”
听到这话，墨天工猛地抬起头，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其理性的、却又带着几分狂热的笑容。
“我的计算，从不出错。”
他蹲下身，开始收拾地上的残阵，动作一丝不苟。
“我会升级的。下一次，我的阵法，一定能装下你的未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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