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讲座的成功，像一阵风，迅速吹遍了整个军区。
《战时应急医疗手册》成了抢手货，第一批印刷出来的册子，几天之内就被各个部队瓜分干净，印刷厂那边已经接到了加印的紧急通知。许念的名字，也从一个只在师部小范围流传的“神奇女大夫”，变成了军区里一个响当当的符号。
然而，风头太盛，总会招来风雨。
一周后，一辆挂着军区总部牌照的吉普车，没有提前打任何招呼，直接开进了师部大院。
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、身形微胖的军官，肩上扛着两颗星，是位大校。他表情严肃，不苟言笑，一下车就直奔师长办公室。
王师长正在办公室里，哼着小曲，欣赏周牧远画的那几幅“王八看绿豆”的插图原稿，越看越觉得传神。
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，作战参谋一脸紧张地跑进来：“师长，军区卫生部的梁部长来了！”
王师长一愣，梁卫国？这个以思想僵化、固执保守闻名的老学究，怎么突然跑来了？
他还没来得及起身，梁卫国已经黑着脸走了进来。
“王师长，你好大的胆子！”梁卫国连客套话都省了，直接把一本《战时应急医疗手册》拍在了王师长的办公桌上，“这种荒唐的东西，你居然敢在全师推广？还搞什么示范课？我看你是昏了头了！”
他的声音又高又尖，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嗡嗡作响。
王师长的脸沉了下来：“梁部长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这本手册，实用，能救命，有什么问题？”
“问题？问题大了！”梁卫国指着手册，手指都在发抖，“锅底灰？童子尿？还有这个什么‘王八看绿豆’？这叫什么？这是医学吗？这是巫术！是历史的倒退！我们是现代化的正规军队，不是深山老林里的游击队！这本手册要是流传出去，我们军区的脸，我们全军的脸，都要被你丢尽了！”
“脸面能比战士的命更重要？”王师长也火了，猛地站了起来，两人针锋相对。
办公室里的气氛，一下子降到了冰点。
“把周牧远和那个许念叫来！”梁卫国命令道，“我倒要当面问问，他们是怎么编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来的！这本手册，必须全部收回，销毁！一份都不许留在部队！”
消息很快传到了周牧远的耳朵里。
他正在训练场上，指导新兵进行障碍训练。听完通信员的报告，他眉头紧锁，对旁边的副营长交代了几句，便大步朝师部走去。
路过许念的办公室时，他停了一下。
许念正在里面整理草药，高枫在一旁给她打下手，两人有说有笑，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。
周牧远在门口站了几秒，没有进去，转身继续往师长办公室走去。
他推门进去的时候，王师长和梁卫国正在激烈地争吵。
“周牧远，你来得正好！”梁卫国一看到他，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，“你也是个老兵了，怎么也跟着胡闹？这本手册，你敢说它符合医学规范吗？你敢为它负全责吗？”
周牧远敬了个礼，声音平静：“报告梁部长，这本手册里的每一个字，我都能负责。”
“你……”梁卫国被他这不软不硬的态度噎了一下，“好，好一个负责！我现在命令你，立刻停止这本手册在部队里的一切教学活动，并收回所有已发放的册子！”
“我不能执行这个命令。”周牧远站得笔直。
“你敢抗命？”梁卫国的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报告部长，我只听从我的直属上级，王师长的命令。只要师长没有下令，手册的推广和学习，就会继续进行。”周牧远搬出了军队的条令。
王师长在旁边听着，心里暗暗叫好。这小子，关键时刻是真顶用。
他赶紧站出来打圆场：“老梁，老梁，你消消气。牧远他也是从实战出发嘛。你看这样行不行，你别急着下结论。你留下来，亲自看一看，看一看我们的训练，看一看这本手册在基层，到底有没有用。要是真没用，是花架子，不用你说，我自己把它烧了！”
梁卫国气得在原地踱步，胸口剧烈起伏。他知道王师长这是在用缓兵之计，但他一个总部下来的领导，总不能真跟一个师长闹得无法收场。
“好！我就留下来看一看！”梁卫国冷哼一声，“我倒要看看，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！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弄虚作假，搞形式主义，别怪我回去参你们一本！”
一场风暴，暂时被压了下来。
当天晚上，许念的小屋里，气氛格外压抑。
高枫唉声叹气，愁眉苦脸：“这下完了，碰上这么个老古董。我听说这个梁部长，当年去苏联留过学，脑子里全是苏军那套硬邦邦的教条，最看不起咱们自己的东西。”
许念没说话，她坐在灯下，一遍一遍地翻着那本手册。她知道，这次的麻烦，比上次韩思源那次要大得多。韩思源是技术之争，而这个梁卫国，是路线之争。
她的大脑飞速运转，思考着应对的策略。硬碰硬肯定不行，必须让他亲眼看到，甚至亲身体会到，这套方法的价值。
可该怎么让他体会呢？
她正想得头痛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周牧远端着一个豁口的搪瓷大碗走了进来。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，瞬间驱散了屋子里凝重的气氛。
“先吃饭。”他把碗放在许念面前的桌上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馒头。
鸡汤炖得火候正好，汤色金黄，上面飘着几粒枸杞。
高枫在旁边看傻了眼：“营……营长，你……你还会炖鸡汤？”
周牧远没理他，只是看着许念。
许念的心里一暖。这个男人，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，用最朴拙，也最直接的方式，给她力量。他不说一句安慰的话，但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，胜过千言万语。
她拿起勺子，默默地喝了一口。鸡汤的温热顺着食道滑下，一直暖到胃里，也暖到了心里。
“你也吃。”她把馒头掰了一半，递给周牧-远。
周牧远接过来，就着鸡汤，三两口就吃完了。
高枫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你一口我一口，觉得自己有点多余，讪讪地找了个借口溜了。
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，安静得只能听到许念喝汤的声音。
“别想太多。”周牧远终于开口，“明天，师里会组织一场山地生存对抗演习。梁部长会全程观摩。”
许念抬起头：“演习？”
“嗯。”周牧远点点头，“战场上证明不了的东西，就在演习场上证明。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，剩下的，交给我。”
他的话里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许念看着他，忽然问：“鸡是哪儿来的？”
部队里，只有逢年过节，或者有伤员需要补充营养，炊事班才会杀鸡。
周牧远眼神飘了一下，有点不自然：“跟老乡换的。”
许念笑了。她知道，以他的性格，绝对做不出占老百姓便宜的事。这只鸡，八成是他用自己的津贴，或者拿了什么东西，硬塞给老乡的。
她没再追问，只是低头，把一碗鸡汤喝得干干净净，连带着碗底的几块鸡肉，也吃得一干二净。
吃完饭，她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。
“我想到了。”她把碗放下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斗志，“演习，不能只演我们擅长的。要演，就演他认为我们绝对做不到的。”
周牧远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样子，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：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常规的外伤救护，他肯定会觉得是我们提前安排好的。我们要模拟一种突发的、大规模的、非战斗性减员。”许念的眼睛越来越亮，“比如，食物中毒，或者……急性传染病。”
周牧远的神情也严肃起来。这在演习中，可是个极大的冒险。一旦控制不好，很容易弄假成真。
“你有把握？”他问。
“有。”许念点头，“我有把握在不使用任何常规药物的情况下，用最短的时间，控制住‘疫情’，并且把重症病人救回来。”
周牧远盯着她看了几秒，然后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就按你说的办。我去跟师长汇报。”
他站起身，收拾了碗筷，转身准备离开。
走到门口，他忽然停下脚步，回头说了一句：“明天，让他在你身上，看不到一点赢的可能。”
说完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。
许念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，心里豪情万丈。
有这样一个战友，何愁此战不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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