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陈脸上没有了刚才守在门口一同观影时偶尔流露出的轻松痕迹，恢复了惯有的严肃表情。
这个变化，算不得隐蔽，让客厅里松弛气氛瞬间凝滞。
大陈的目光扫过四人，“两位领队，两位棋手。刚刚收到棋院通知。所有棋手，务必于明天下午三点，准时回棋院报道。届时将正式发布第二轮集训的具体内容和安排。”
消息简短，却像沉重的巨石，骤然投入方才清风拂过撩起涟漪的湖面，溅不起水花，只有直坠底的窒闷。
电影带来的所有惊悚余味、中途打闹玩笑、甚至那点偷偷滋生的小温馨，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彻底击碎。
两周与世隔绝、沉浸在围棋和简单日常里的悠闲时光，终究是短暂甜美的梦境。
此刻，梦醒了。
方绪脸上戏谑的笑容瞬间消失，嘴角拉平。白川坐直了身体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。
俞亮挺直了背脊，眉头微蹙，刚才还因电影和时光而有些柔软的眼神，此刻一片凝重。
时光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一些，他看向俞亮，又看看白川老师和绪哥，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，只是不自觉地靠俞亮更近了一些，仿佛在寻找支撑。
大陈说完，微微颔首，便退了出去，留下满室沉寂。
变暗的电视屏幕映出四人沉默而严峻的倒影。
短暂的休憩是奢侈的，大敌当前，他们还不到放松的时候。
各自回房后，方绪快速冲了个澡，试图用水流冲散心头的滞闷，出来时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，白川并不在。
这种时候，师兄去哪儿了？
他套上衣服，在家里找了两圈，连同俞亮和时光也不见了踪影。
最后在值守的护卫示意下，走向屋子侧面那个小小的观景平台。果然，三个身影正凭栏而立，沉默地望着被城市光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夜空。
夜风微凉，吹动着他们的衣角。
“黑漆漆的，你们三个在这儿看什么？”方绪走过去，声音打破了沉默。
他很自然地将手里拿着的一件薄外套披到了白川肩上。
白川没有回头，只是抬手轻轻捏了捏方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，然后顺势滑到他后脖颈，带着一点安抚的力度揉了揉。
他依旧望着天空，语气飘渺，“想看看，能不能看到星星。时光说，在兰因寺的时候，能看到很多星星。”
他顿了顿，才微微侧头看向方绪，“你看过了吗？”
戒律堂外头总有很多星星腾空闪亮，油灯都不必点多两盏，亮得那会儿抄经的他过分孤单。方绪再没仰头去欣赏，此时倒有些想看。
看着白川在夜色中格外安静的侧脸，心头那股因集训消息而升起的烦躁和紧迫感，忽然就化成了一个冲动的念头，想和师兄一起去看。
“要不，我们现在去？”
“嗯？”白川、俞亮和时光三人同时一愣，以为方绪在开玩笑。
现在都快十点了，开车到郊外的兰因寺怕是半夜才能到，这个点去打扰，师父们不把他们打出来。
可当他们看向方绪时，发现他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神色，只有认真和坦荡。
“去不去？”
方绪又问了一遍，目光灼灼。
时光第一个响应，少年心性让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冒险兴奋不已，眼睛瞬间亮了，“去！”他骨子里那份不安分的劲儿被点燃了。
俞亮虽然觉得有些唐突，但时光跃跃欲试，又感受到师兄语气的认真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他理解这种想要暂时逃离沉重现实的心情，还能看看时光给他写的信，他也有些期待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川身上。
作为四人中的年长者，平日里更稳重、负责规划的人，他理应阻止这个冲动的、不合时宜的计划。
然而，方绪看着自己。
看着那双在看向自己时亮得惊人的眼睛，看着那里面的期待和隐约脆弱，他心中那杆权衡利弊的秤，轻易地就倾斜了。
规矩、时间、合不合适……这些考量在方绪面前，显得无足轻重，什么都不及方绪开心重要。
他知道方绪需要这个出口，需要一次短暂的叛逃来调整呼吸，以应对明天开始的硬仗。
既然他想去，那就陪他去。
白川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，在夜色中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他点了点头，声音不大，“去。”
时光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白川老师一样，震惊得瞪大了眼睛，没想过白川老师真会答应。
在他印象里，白川老师总是冷静、自持、循规蹈矩的，居然还有这么……冲动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他们胡闹的时候？
俞亮也看向了白川老师和师兄，探究，是什么让白川老师做出了这个决定？
他看到白川老师答应后，师兄脸上瞬间绽放出的明亮笑容。白川老师抬起手，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师兄的头发，动作亲昵而宠溺，脸上的笑容是毫无保留的温柔。
这一刻，俞亮的心猛地一跳，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，让他瞬间明了！
原来是这样！爱意。
怪不得白川老师对师兄总是与众不同，那种包容、那种默契、那种无声的守护，不单单是从小相伴到大对的师兄弟情谊，那眼底分明是……是如他对时光一般的，用情。
这个发现让俞亮心头巨震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移开了视线，假装整理自己的袖口，借此平复翻涌的心绪。
他比谁都清楚师兄过往那些丰富多彩的情史，师兄一直是喜欢女生的，而且交往过的女友类型各异……
白川老师他知道吗？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！
可他还是……
俞亮不敢深想，迅速将所有的惊诧和担忧压回心底。
这绝不是探寻真相的好时机，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四人一致坚持，加上特殊时期的精神压力需要疏导，两个队长再三保证，护卫组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勉强同意了。
两两一组上了车，车子驶出市区，朝着郊外兰因寺的方向，车灯融入了沉沉的夜色。
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，车内是各有各的思绪乱飞。
俞亮靠在后座椅子上，盖在时光身上的毯子下是两人交握的手，时光倒在俞亮腿上小憩，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。俞亮一边回应着时光嘴里过往八个月在兰因寺的生活小事，一边望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白川靠在窗边，看着身边因为计划得逞而显得有些兴奋的方绪，眼神依旧温柔。
他愿意陪他疯这一场。
只希望这片星空，能暂时洗去方绪心头的尘埃，让他重新亮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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