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阳初升,天光如金箔般铺洒在宫墙之上,檐角的铜铃轻响,仿佛还带着夜露未干的寒意。沈令仪立于演武场边缘,脸上覆着一层薄霜似的静默。阳光落在她苍白的侧脸,却照不进那双沉如古井的眼眸。她没有动,连睫毛都未曾颤一下。
萧景琰站在她身侧,玄色披风垂落,剑已归鞘,手却仍按在剑柄上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那一战不过片刻之前——刺客自暗巷突袭,三道黑影扑出,刀光如雪,直取沈令仪咽喉。是他一剑断喉,第二人尚未近身便被震飞数步,撞断了半截石柱。第三名死士临死前咬破舌尖,喷出一口血雾,趁乱将一枚铜牌塞入沈令仪裙摆褶皱中,随即自尽。
林沧海带人清点残局,铁靴踏过碎石与血泊,脚步声由近及远。侍卫拖走尸体时,有断臂滚入草丛,一只手中还紧攥着染血的密信残页。直到四周重归寂静,只剩风穿过枯枝的呜咽,沈令仪才缓缓低头。
她的裙摆沾了灰土,像是走过荒原归来;鞋尖一点暗红,早已干涸,却不曾察觉。她盯着那抹血痕,仿佛在辨认某种陌生的语言。片刻后,她抬手抚了抚发髻,动作极轻,像怕惊扰什么沉睡之物。
当晚,她回到宫中偏殿。
灯芯噼啪一声炸开,烛火摇曳,映得四壁书卷忽明忽暗。她独坐案前,未唤宫人,也不饮茶水。头痛又来了,一阵强过一阵,如同细针从太阳穴刺入脑髓,搅动记忆深处的碎片。这是月魂之力即将耗尽的征兆——每用一次,便透支神识一分,而今已是第三次催动。
她闭眼凝神,呼吸渐缓,意识如沉渊之舟,缓缓下潜,回溯至三日前那个雨歇的午后。
茶楼临街,木窗半开,窗外风吹柳絮,掠过行人肩头。礼部侍郎坐在靠窗位置,对面是个戴斗笠的老者,两人谈笑自如,话题是今年春耕与粮价浮动。她当时伪装成卖香粉的女子,在楼梯口低首经过,目光只在他袖口停留一瞬——
风掀起了他的广袖一角。
那一刹那,她看清了:袖中藏着一张未封口的纸角,墨迹尚湿,字迹清瘦锋利,“西线无战事,可缓图之”。笔锋转折处有细微顿挫,正是北狄细作惯用的仿宋体。更微妙的是,那“缓”字末笔拖长,与她在三年前破获的一起边关泄密案中的笔迹完全一致。
记忆如潮水退去,她猛然睁眼,呼吸微滞,胸口起伏不定。
次日早朝,紫宸殿内百官肃立,钟鼓齐鸣。礼部侍郎照常出列,奏报屯田收成,语气平稳,措辞严谨,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。他甚至主动提及今年南境新垦荒地六千余顷,建议减免赋税以安民心。
沈令仪垂眸听着,指尖在袖中悄然收紧,指甲几乎嵌入掌心。她看着那人从容踱步退回班列,背影挺直,毫无破绽。可正是这份滴水不漏的完美,让她脊背生寒。
等那人退下时,她才缓缓抬眼,望向御座上的萧景琰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,不过一瞬,却似交换千言万语。帝王眸光深沉,眉宇间隐有雷霆将起之势。他知道她看见了什么,也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。
午后,一道密令自勤政殿悄然发出,不经通政司,直达内阁文书房——即刻调阅半月内所有六部官员呈递之奏折副本,无论是否已批复,一律送至御前复查。
傍晚时分,案头已堆满文书,层层叠叠,宛如小山。萧景琰亲自翻看,一页页扫过,目光锐利如刀。忽然,他停住。
一份兵部协理司呈递的边防巡视记录中,提到“边境安宁,无需增戍”,措辞平淡,却让他瞳孔微缩。再往下查,竟发现工部一份河道疏浚折子、户科一份漕运调度文书中,皆有类似表述:“局势稳定,宜守不宜动”“外患暂消,当务内修”。
这些话本无错,但句式结构、用词习惯乃至标点断句,竟惊人相似。尤其是“宜守不宜动”一句,竟连顿号的位置都与礼部那份屯田折一模一样。
他放下笔,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字,声音低沉:“这不是巧合。”
话音未落,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。沈令仪走了进来,脸色比昨夜更白几分,唇色淡得近乎透明。她站在案前,未行礼,也未多言,只是轻轻点头:“他们换了人,没换话术。谢家倒了,但有人接着说他们的话。”
谢家曾是朝中巨擘,三代为相,门生故吏遍布天下。半年前因勾结外族、私通军情被满门抄斩,主犯凌迟,余党流放。世人皆以为风波已平,谁知毒根未除,反借他人之口重生。
萧景琰沉默片刻,提笔写下三道命令:即日起,六部奏折须双录备案,原件留档,副本送枢密院核查;轮值大臣改由亲信充任,每日交接需画押具名;暗卫名单重新核定,抽调精锐二十人,分派盯守几位可疑官员府邸出入,尤其注意夜间访客与书信往来。
批完最后一道令箭,他抬头看她:“你不能再用了。”
他知道她在说什么——月魂之力逆天改命,强行窥探他人记忆片段,每一次使用都会损伤神魂,轻则昏厥,重则失忆癫狂。而她已连续三次催动此术,眼下气息虚弱,眼神却依旧执拗如铁。
她没答,只将那块狼首衔月的铜牌轻轻放在桌上。
铜牌不过掌心大小,青铜质地,正面雕着一头仰天长啸的孤狼,口中衔着一轮残月,背面布满刮痕。那是昨夜死士临死前,用指甲在石地上反复划出的符号,最终力竭而亡,手指断裂,血染铜牌。
她彻夜对照旧档,终于确认——这是北狄传信时用的暗记编号,代号“朔”,专用于高层密谍之间的联络验证。而这个编号,竟出现在三份看似无关的公文夹层里:一份是礼部屯田折的附件附注页背面,用隐形药水书写;一份藏在工部图纸折的装订线内侧;最后一份,则缝在一名户科小吏进宫述职时所携文书袋的夹层中。
“还没完。”她说,声音很轻,却字字如钉。
萧景琰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天色已黑,宫灯一盏盏亮起,蜿蜒如星河。他望着远处东宫的方向,那里如今空置多年,唯有冷宫残垣断壁犹存,杂草丛生,偶有乌鸦栖息其上。他曾在那里囚禁过自己的兄长,也曾亲眼看着母亲被废黜皇后之位,一步步走入黑暗。
风穿窗而入,吹动他衣袍猎猎作响。
沈令仪转身走向书案,拿起笔开始整理名单。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声,像是春蚕啃食桑叶,又像是细雨落在瓦檐。她列出七个人名,每一个背后都有模糊的线索串联:或曾受谢家提携,或与北狄商队有过私下交易,或曾在边关任职期间擅自更改巡逻路线。
写到第五个名字时,颈后皮肤忽然发烫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。
她停下笔,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后颈。
那里有一枚胎记,形如弯月,自幼便有。但从昨日开始,它开始隐隐发热,仿佛与体内的月魂之力产生共鸣。她知道,这是某种预兆——敌人正在靠近,而她的力量,也正逼近极限。
萧景琰回身时,看见她低着头,手停在衣领边,指节微微泛白。桌上烛火晃了一下,映出她侧脸的轮廓,冷而硬,像是一尊玉雕的人像,美得没有温度。
他走过去,拿起搭在一旁的墨色披风,欲为她披上。
她却先开口了,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:“下一个动手的,不会在明处。”
话音落时,笔杆从她手中滑出,掉在案上,滚了半圈,停住。
殿内一时寂静无声。
远处更鼓敲响三声,夜已深。
而在京城西南角的一座废弃庙宇中,一名身穿青衫的男子正将一封信投入火盆。火焰腾起,照亮他袖口内侧绣着的一行小字——“风起于青萍之末”。
风,确实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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