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：佳人邀
巷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，月光冷冽地照在青石板上，映出几滩深色的污迹。那中毒的黑衣首领蜷缩在地，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，为这寂静的夜平添几分诡异。巡城卫的火把光芒早已消失在街角，只余下这一僧一女，对峙于狼藉之中。
玄心刚刚经历一场恶战，体内真气尚在奔腾，僧袍染尘，眉宇间却已恢复沉静，唯有眼底深处一丝未散的凌厉，昭示着方才金刚怒目的余威。他意图抽身，脚步将移未移——
一阵香风却阻了他的去路。
苏墨染莲步轻移，已至他身前不足三尺之地。这个距离，于礼不合，于戒不合，过于暧昧，也过于危险。她身上那独特的异香，不似寻常脂粉，倒像是月夜幽谷中多种奇花异草糅合提炼而成，初闻馥郁，细品之下却有一丝勾魂摄魄的冷冽，无孔不入地缠绕上来。
“玄心师父……”她声音放得极软，尾音微微上挑，带着江南水汽般的糯，与方才对敌时的清冷娇叱判若两人。月光清晰地照出她取下紫纱后的容颜，眉不描而黛，唇不点而朱，肤光胜雪，尤其那一双眸子，盈盈如水，眼波流转间，仿佛蕴着千言万语，欲说还休。她微微仰首看他，这个角度让她显得有几分脆弱，愈发我见犹怜。
“救命之恩，重于泰山。”她重复着感激之语，眼神却大胆地在玄心脸上逡巡，从他紧抿的唇线到他沉静的眼眸，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事，“墨染身无长物，漂泊之人，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……”
她说着，又向前踏了半步。那异香更浓，几乎带着体温的热意，袭上玄心面门。他甚至能看清她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，以及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、带着探究与挑衅的弧度。
玄心身形挺拔如松，并未后退，但垂在僧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。他眼帘低垂，目光落在自已僧袍的衣襟上，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，声音平稳无波：“苏施主言重。分内之事，不必挂怀。夜色已深，施主既已无恙，贫僧告辞。”
他再次提出离开，语气疏离而坚定。
苏墨染却轻笑出声，那笑声如风拂银铃，在这寂静的巷中格外清晰。她非但没有因他的冷淡而退缩，反而伸出纤纤玉指，虚虚指向巷子另一端那更深沉的黑暗，指尖在月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。
“玄心师父何必如此心急？”她语带嗔意，却又软绵绵的毫无力道，只像羽毛搔在心尖，“你看这四下里，黑灯瞎火的，方才那些歹人说不准还有同党潜伏……墨染一想到要独自走过这段路，心里就怕得紧呢。”
她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惊惧，双臂微微环抱，更显得身姿单薄。然而，她那双眼眸深处，却并无半分真正害怕的神色，只有狡黠与玩味。
“前方不远，倒有一处墨染暂且栖身的小院，还算清净安全。”她话锋一转，再次抬眼望向玄心，目光中充满了纯粹的、不容拒绝的恳求，吐气如兰，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玄心的下颌，“小师父慈悲为怀，救人救到底。可否……再劳烦你护送我这‘弱女子’一程？全当是……积攒功德了，好不好？”
这“弱女子”三字从她口中说出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讽与自嘲，偏生配上她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态，又让人无法苛责。
香气愈发浓郁，丝丝缕缕，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，试图瓦解心防，搅乱灵台。
玄心修行日久，道心坚定，尤其在经历破戒考验后，对自身心念的掌控更为精微。然而，此刻面对这活色生香、步步紧逼的诱惑，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、混合着危险与美丽的强烈存在感，他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心境，终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。
涟漪骤起。
并非情动，而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本能反应。是猛兽嗅到同类气息时的警惕，是修行者面对未知魔障时的凛然。这女子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眼神，每一个动作，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，恰到好处地挑战着他的定力与底线。
他深知此女绝非善类，魔教出身，手段狠辣，心机深沉。这看似柔弱的邀请，背后很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漩涡。
理智在尖锐地警告：速离！此乃是非之人，纠缠愈深，后患无穷！
然而，另一个念头却如同暗流般涌动：她为何被“圣教”追杀？那些黑衣人背后的主使者是谁？这金陵城的暗流，慕容家的寿宴，乃至……自家那桩血案，是否都与这神秘的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？跟随她，或许是揭开迷雾的一条捷径？
况且，她方才应对巡城卫，也算帮自已圆了场。若此刻断然拒绝，于情于理，似乎都显得过于冷漠，有违他出手相助的初衷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月光无声流淌，将他们的影子拉长，扭曲，交织在一起。
苏墨染极有耐心，不再言语，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吸噬魂魄的眸子，静静地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地望着他，等待着他的决断。她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猎手，布好了陷阱，正悠然等待着猎物自已踏入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终于，玄心缓缓抬眸，目光如古井寒潭，深邃不见底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既无被诱惑的迷乱，也无被冒犯的恼怒，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。他看向苏墨染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穿透了那馥郁的异香，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：
“带路。”
没有多余的言语，没有客套的应承，只有这两个字，干脆利落，不容置疑。
苏墨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，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。她红唇弯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，仿佛很满意这个答案。
“玄心师父，请随墨染来。”
她不再故作柔弱，转身，紫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，步履从容地向着巷子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。
玄心不再犹豫，迈步跟上，与她保持着约莫五步的距离。僧袍拂过染血的地面，神情无喜无悲。
夜色浓稠，前路晦暗。
这一程，是堕入深渊的开始，还是揭开真相的钥匙？
佛与魔，缘与劫，自此正式交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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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五十六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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