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：言语机锋
密室之内，夜明珠清辉流转，将两人身影投在石壁之上，拉出摇曳的暗影。草药与血腥气混杂，又被苏墨染身上那馥郁异香冲淡，形成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氛围。
玄心包扎完毕，正欲借故离开，却被苏墨染那带着戏谑与挽留意味的话语拦住。她吃吃的轻笑犹在耳畔，那句“你脸红了哦”更是如同揭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，让他心头一阵烦乱。
他强行压下那丝窘迫，转身面对苏墨染，目光刻意避开她带着笑意的眼眸，落在空无一物的石壁上，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静，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板的疏离：“苏施主说笑了。伤既已处理，贫僧不便久留，告辞。”
然而，苏墨染岂会如此轻易放他离开？她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，受伤的左肩微微倚靠着石床边的墙壁，右臂支颐，歪着头看他，那姿态慵懒如猫，眼神却锐利如狐。
“玄心师父何必如此心急？”她慢悠悠地开口，声音依旧柔媚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刻意挑逗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，“墨染心中实在好奇得紧。方才巷中，那些黑衣人已然点破我的身份……‘圣教叛徒’，‘妖女’……这些名头，想必玄心师父听得清清楚楚。”
她顿了顿，观察着玄心的反应，见他依旧面无表情，只是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些许，便继续道：“你乃少林高徒，名门正派，理当与我等‘邪魔外道’划清界限，甚至……拔刀相向，替天行道才是正理。为何……反而要出手相助，甚至不惜与那些人为敌，将我护送至这安全之地？”
她微微前倾身体，夜明珠的光晕在她完美的脸庞上流动，那双眸子紧紧锁住玄心，仿佛要穿透他沉静的外表，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想法。
“玄心师父，”她红唇轻启，一字一句，带着某种拷问般的力度，“你救我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是出于……那所谓的‘慈悲为怀’？还是……另有图谋？”
最后四个字，她吐得极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份量。
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。玄心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审视与怀疑，也能感觉到自已内心因这个问题而再次泛起的波澜。
他为何救她？
是因为系统那隐晦的“共鸣”与诱惑？是因为对力量的渴望驱使着他靠近这可能的“机缘”？是因为那无法抑制的、对真相的探求欲？还是……仅仅因为那一刻，他无法对眼前的“苦难”视而不见？
诸多念头闪过，最终，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第一次真正地、平静地迎上了苏墨染探究的视线。
那双眼睛，依旧深邃如古井，但此刻，里面没有欲望，没有算计，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、源于信仰的澄澈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他双手合十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，在这狭小的密室内回荡。
“苏施主所言，‘妖女’、‘邪魔’……不过是世人强加之名相。”他语气平缓，却字字清晰，“佛曰：众生平等。无论王侯将相，还是贩夫走卒，无论正道侠士，还是……苏施主这般人物，在佛眼中，皆是沉沦苦海、有待度化之生灵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坦然地看着她：“贫僧修为浅薄，不敢妄言度化。但佛亦教导，见众生苦，当生慈悲心。方才巷中，施主身陷重围，险死还生，此乃‘苦’。那些黑衣人，手段狠辣，意在取命，此乃‘恶’。”
“贫僧所见，非是‘正邪对立’，亦非‘教派纷争’。贫僧所见，只是一个身陷‘苦难’，面临‘邪恶’威胁之人。”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沉凝的力量，“我佛门弟子，遇此情状，若因对方身份便袖手旁观，甚至落井下石，那与那些行‘恶’之人，又有何本质区别？所持戒律，所修佛法，岂非成了纵容邪恶、见死不救的借口？”
他目光灼灼，仿佛有火光在眼底燃烧：“故而，贫僧出手，非为施主是谁，只为……‘不该如此’。不该见死不救，不该因名相而蒙蔽本心，不该让‘恶’在自己眼前肆意横行。此乃贫僧修行之本分，亦是……为人最起码的良知。”
一番话语，掷地有声。
没有慷慨激昂，没有道德说教，只有一种基于最朴素佛理与内心准则的阐述。他将自已的行为，从复杂的正邪立场、个人恩怨中剥离出来，归结到了最根本的“慈悲”与“拒恶”之上。
苏墨染脸上的慵懒笑意，在玄心的话语中渐渐敛去。她怔怔地看着他，看着这个年轻僧人脸上那不容置疑的认真与澄澈，心中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……震动。
她行走江湖多年，见过的伪君子、真小人数不胜数。有人对她喊打喊杀以博取侠名，有人对她阿谀奉承以谋取美色或利益，更有人如那些黑衣人般，以“清理门户”之名行龌龊之事。
却从未有人，如此刻的玄心一般，剥开一切外在标签，仅仅因为“见其苦”、“阻其恶”如此纯粹的理由，而对她伸出援手。
这理由，简单到近乎可笑，却又……沉重到让她无法反驳。
密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。
良久，苏墨染才轻轻吐出一口气，眼神复杂地看着玄心，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，这一次，却少了几分媚意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。
“众生平等……见苦拒恶……”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，仿佛在品味着什么，“玄心师父，你这话……倒是新鲜得很。与你那身……不太像少林的功夫一样，都很有意思。”
她的话，再次隐晦地点向了玄心的秘密。
玄心心头微凛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佛法无边，武学亦是护法之术，万变不离其宗。施主若无他事，贫僧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知道你又要走了。”苏墨染摆了摆手，似乎有些意兴阑珊，又似乎达成了某种目的，“今夜多谢玄心师父了。救命之恩，疗伤之德，墨染铭记于心。他日……必有回报。”
她最后一句“必有回报”，说得意味深长，眼神闪烁，不知蕴藏着怎样的心思。
玄心不再多言，合十一礼，转身沿着石阶，离开了这间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密室。
看着他消失的背影，苏墨染靠在石床上，轻轻抚摸着肩上包扎好的伤口，眼神变幻不定。
“玄心……真是个奇怪的和尚。”她喃喃自语，“不过……似乎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，有趣多了。”
密室重归寂静，只余幽光与暗香浮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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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五十九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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