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日的春雨，不疾不徐，将镇国公府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。听雪院内，青石板路被洗刷得油亮，几竿翠竹倚墙而立，叶片上挂着的雨珠偶尔不堪重负，倏地滑落，在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。
顾九歌临窗而坐，身下是铺了软垫的紫檀木雕花软榻，手边小几上放着一杯热气渐散的清茶，和一卷摊开的《九州风物志》。她的目光落在书页上，眼神却有些飘忽，似乎在透过这泛黄的纸页，审视着这个她已然生活了一段时日的世界。屋内只闻窗外淅沥的雨声，以及银针落地几乎可闻的寂静。
帘子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，带进一丝微凉的潮气。大丫鬟银珠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，她穿着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襦裙，发髻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。
“大小姐，”银珠福了一礼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带着些许探询，“您让奴婢留意府外张管事家的情况……有消息了。”
顾九歌并未抬头，只是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，示意她继续。
银珠咽了口唾沫，这才细声禀道：“张管事家那间经营脂粉的铺子，情况很不好。对家……是林姨娘娘家那位远房侄子新开的‘凝香斋’，压价压得极狠，咱们这边同样的香粉，他们敢便宜三成售卖。张管事家的货如今都积压在库里，资金周转不灵，听说他私下里找了好几位相熟的管事挪借，都没成。再这样下去，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。”
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些。顾九歌缓缓抬起眼睫，她的目光清冷，如同浸了寒潭之水，掠过银珠略显紧张的脸庞，最终落在屋檐下那张在风雨中飘摇，却依旧坚韧地缚住了一只飞虫的蛛网上。
蛛丝纤细，看似脆弱，却能于无声处，掌控他物的生死。
她收回视线，语气平静无波，听不出丝毫情绪：“去找个稳妥的、与张管事家相熟，且嘴巴严实的人，给他递句话。”
“是，请大小姐示下。”银珠立刻躬身，屏息凝神。
顾九歌端起茶杯，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微温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：“告诉他，脂粉既已过时，不如换个思路，另辟蹊径。将他库中积压的茉莉、兰草、薄荷这三样原料分开，茉莉与薄荷可辅以少量提神醒脑的药材，如冰片、石菖蒲；兰草则配以合欢皮、薰衣草等安神之物。以此为基础，制成三种功效不同的香囊。”
她微微停顿，给予银珠消化的时间，继续道：“其一，主打提神醒脑，用靛蓝或深青色布料缝制，可命名为‘清心囊’，主售与备考的学子、以及需要夜间值守或处理公务之人。其二，主打安神助眠，用月白或浅藕色布料，命名为‘宁神囊’，目标便是各府邸的内宅妇人、小姐。其三，主打驱蚊避虫，用寻常结实的棉布即可，放入艾草、香茅等物，命名为‘避秽囊’，眼下将入夏，正是需求旺盛之时。”
银珠听得眼睛微微发亮，只觉这法子巧妙至极，不仅处理了积压原料，更是精准地切中了不同人群的需求。
顾九歌放下茶杯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，最后吩咐道：“包装务必洁净雅致，不必奢华，但要显出品格。先精心制作一批，以镇国公府的名义，送给各府邸有头脸的管事、嬷嬷、或是得力的丫鬟试用。话不必多说，只道是府里新制的小玩意儿，让他们沾沾光，品评一番。”
“奴婢明白了！”银珠心悦诚服，这不仅是卖货，更是借力打力，利用镇国公府的名头和人脉网络，为这新出的香囊铺路。她连忙应下，“奴婢这就去寻人，定将此事办得妥帖。”
银珠匆匆离去后，室内重归寂静。
【宿主，根据综合数据分析，您此项商业策划的成功率高达78.3%。但系统无法理解，您为何要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采买管事身上，耗费如此心神？】 冰冷的电子音在顾九歌脑海深处响起，带着一丝程序化的疑惑。
顾九歌起身，走至窗边，伸出手，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白皙的掌心。她凝视着那汇聚的水珠，在脑中淡然回应，声音带着历经万古的沧桑与洞察：
“系统，你可见过奔流到海的江河？”
“它之所以能汹涌万里，摧枯拉朽，非因一己之力，而是懂得汇聚沿途的万千溪流。”
“人脉、信息、资源……这些看似微末的存在，便是我的溪流。今日埋下的种子，他日，或许便能长成庇荫一方的大树。”
“掌控，并非事事亲力亲为。而是让合适的人，在合适的位置，为你所用。”
十日后，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。张管事家那间原本门可罗雀的脂粉铺子，非但没有倒闭，反而因那三种功效明确、价格实惠、又借着镇国公府东风送出的香囊打开了销路，生意起死回生，甚至比以往更红火了几分。尤其是那“避秽囊”，因即将入夏，几乎供不应求。
张管事辗转得知，竟是那位深居简出、几乎被遗忘的嫡大小姐，在他走投无路之际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，便挽救了他全家的生计与希望。这个在府中经营多年，早已练就一副玲珑心肝的中年汉子，在暮色深沉之时，避开所有人眼目，对着听雪院的方向，重重地、无声地磕了三个响头。额角沾染了地上的湿泥，他也浑然不顾。
他通过银珠，送来一盒并非名贵却极为实用雅致的文房四宝，以及一封字迹工整、言辞恳切，几乎字字泣血的谢恩信。
顾九歌只随意扫了一眼那信的内容，便让银珠原话带回：“告诉他，心意我已领了。往后，尽心办好他的差事，管好他自己的嘴巴，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。”
张管事紧紧攥着这句不算温暖，甚至带着警告意味的回话，浑浊的眼中却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。他知道，自己这把不算年轻的骨头，从今往后，该紧紧系在何处了。这不仅是知遇之恩，更是给了他和他全家一条更光明的路。
顾九歌在府外的第一颗棋子，于这场春雨的尾声，无声无息地落下，悄然扎根。一张无形之网，开始了它的编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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