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钢厂在黎明前最后一刻的黑暗中，像一头匍匐的巨兽。
地表建筑早已在岁月侵蚀下化作成片的锈蚀骨架，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残骸中刺出，像嶙峋的肋骨。但真正让顾九歌停下脚步的，不是这些废墟的破败，而是空气中那种粘稠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。
这里连风都死了。尘埃悬浮在半空，保持着诡异的静止。灰黑色的雨滴落在厂区范围内，会变成暗红色的粘液，在地面堆积、蠕动，像有生命般朝着地下某个点汇聚。
七七蹲在顾九歌肩上，全身毛发炸起：这里的浊气浓度……是外面的一百倍以上。净化屏障最多能撑半小时。
顾九歌看向嵌在斩浊剑剑格上的青云髓。髓玉表面已经布满蛛网般的细纹，内部那点微光像是风中残烛。半小时……足够吗？
她没有答案，但脚步未停。
根据周毅提供的地图和七七感知到的能量源方位，主入口应该在前方那栋半塌的办公楼地下室。顾九歌穿过锈蚀的厂门，脚下的暗红粘液自动避让——斩浊剑散发的净化波动，让这些低浓度浊气产物本能的恐惧。
办公楼大门早已不翼而飞，门厅里堆积着大量锈蚀的文件柜和办公桌椅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霉变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味混杂的气息。地面有几道新鲜的拖拽痕迹，血迹还没完全干涸。
顾九歌顺着痕迹走到楼梯间。向下的楼梯被一道厚重的铁门封死，门板上焊着密密麻麻的钢筋，锁孔处插着一把已经锈成一体的挂锁。
但这难不倒她。
斩浊剑出鞘半寸，剑尖抵在门缝处。她没用蛮力劈砍，而是将一丝净化之力顺着门缝注入，找到锁芯内部那些已经锈死的机簧。净化之力所过之处，锈蚀瞬间被清除——不是物理清除，而是规则层面的“还原”，让金属短暂回到未被腐蚀的状态。
“咔哒。”
锁芯弹开。
顾九歌推门，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声。门后是向下的螺旋楼梯，深不见底，只有暗红色的微光从深处透上来，像某种巨大生物呼吸时的光芒。
她迈步下行。
越往下走，温度越低，空气越粘稠。墙壁上开始出现诡异的增生——暗红色的肉质藤蔓从裂缝中钻出，表面覆盖着细密的晶体鳞片，像血管一样有节奏地搏动着。这些藤蔓在感知到顾九歌靠近时会迅速收缩，躲进墙内，但搏动频率明显加快，像是在向深处传递警报。
楼梯到底，前方是一条宽阔的隧道。
隧道显然经过人为改造：地面铺设了防滑钢板，两侧墙壁安装了简易照明——但那些灯泡早已破碎，取而代之的是嵌在墙壁里的暗红结晶，散发着不祥的光晕。隧道尽头，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：机械运转的轰鸣、液体流动的汩汩声，以及……压抑的、整齐的诵念声。
顾九歌贴在隧道入口的阴影处，凝神观察。
隧道大约五十米长，尽头是一扇巨大的、由钢铁和暗红结晶混合铸造的圆形门扉。门扉紧闭，表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，那些符文在自行蠕动、重组，像活物般不断变化形态。门前站着八个守卫——不是信徒，也不是归墟之子，而是穿着完整战术装备、手持特制能量武器的武装人员。
他们的面罩是透明的，能看到里面的脸：眼神空洞，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，皮肤下暗红纹路清晰可见。最诡异的是，他们的呼吸节奏完全一致，连眨眼都是同步的。
“被深度控制的正规军。”七七低声分析，装备精良，训练有素，而且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。比那些狂热信徒难对付得多。
顾九歌评估着局势。强攻的话，八个守卫加上那扇明显有问题的门，胜算不大。而且隧道里很可能有更多机关或警报系统。
她看向墙壁上那些搏动的肉质藤蔓，突然有了主意。
后退几步，回到楼梯转角处。她将斩浊剑轻轻刺入墙壁——不是攻击，而是像针灸般精准刺入一条藤蔓的“节点”。净化之力顺着藤蔓内部的浊气脉络逆向传导，像在浑浊的水中滴入一滴清水。
藤蔓剧烈痉挛，搏动节奏瞬间紊乱。
与此同时，隧道尽头，其中一个守卫突然身体一僵，下意识转头看向墙壁——藤蔓网络是他们监控隧道的重要手段之一。
就是现在。
顾九歌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出，不是冲向守卫，而是冲向隧道侧壁。她的脚在墙壁上轻点，身形在半空中折转，斩浊剑出鞘——
剑光不是斩向人，而是斩向天花板上那些暗红结晶光源。
“破。”
剑尖精准点中第一颗结晶。
结晶无声碎裂，内部的暗红光芒像失控的萤火虫般四散飞溅。飞溅的光点接触到净化剑气，瞬间被点燃、净化，化作无数细小的白色火星。
守卫们终于反应过来，武器齐刷刷抬起。但失去光源的隧道陷入短暂的黑暗，只有斩浊剑的青碧光芒在顾九歌手中明灭不定。
“敌袭！方位——”
领队守卫的喊声戛然而止。
因为顾九歌已经到了他面前。
剑刃没有触及他的身体，只是在他胸前战术背心的能量核心处轻轻一点。净化之力顺着能量管线逆向侵入，瞬间过载了整个战术系统的浊气供能模块。
“砰！”
沉闷的爆炸声。守卫胸前的能量核心炸开，不是火光，而是喷涌而出的暗红浊气。浊气接触到斩浊剑的净化领域，立刻引发连锁反应——其他守卫身上的能量核心也开始不稳定闪烁。
顾九歌没有恋战。她身形连闪，如穿花蝴蝶般掠过剩余的七个守卫，每经过一人，剑尖都在其能量核心或武器供能口轻点一下。
八秒。
八个守卫全部僵在原地，身上不断爆出细小的能量火花。他们试图举枪，但武器系统已经瘫痪；试图肉搏，但体内的浊气循环被强行扰乱，动作变得迟缓而僵硬。
顾九歌最后停在圆形门扉前。
她没有立刻破门，而是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，闭上眼睛，将神识如蛛丝般探入门扉内部。
门后，是一个巨大的、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地下空间。
空间的中央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竖井，直径至少三十米。竖井内壁覆盖着厚厚的、不断蠕动的暗红肉质组织，像某种巨型生物的内脏。肉质组织表面，镶嵌着成千上万个大小不一的暗红结晶，它们像心脏般同步搏动，将浊气能量源源不断输送到竖井深处。
而在竖井正上方，悬浮着一扇“门”。
那是一道不规则的、边缘不断撕裂又重组的暗红色裂隙。裂隙最宽处约五米，最窄处不足一米，内部不是黑暗，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“虚无”——不是空无一物，而是某种连“存在”这个概念都会被消解的状态。顾九歌的神识仅仅是靠近裂隙边缘，就感到一阵强烈的“被吞噬”的冲动。
裂隙下方，竖井边缘，围坐着至少三百人。
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红长袍，低着头，双手按在身前的地面上——地面上刻满了与门扉表面同款的扭曲符文。随着他们的诵念，每个人的头顶都飘出一缕暗红色的、仿佛灵魂碎片的雾气，雾气汇入竖井，被那些肉质组织吸收，然后输送到裂隙中。
每吸收一缕雾气，裂隙就扩大一丝。
而在人群最前方，竖井正对的方位，有一个三米高的石质祭坛。祭坛上，跪着十二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人——不，他们不是跪，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按在那里。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导管，导管另一端连接着竖井内壁的肉质组织，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他们体内被抽出，注入井中。
顾九歌的神识扫过那十二张痛苦扭曲的脸，瞳孔骤然收缩——
其中有五个，穿着和林文远一样的地质队制服。
而另外七个……有三个穿着军装，两个穿着白大褂，还有两个，竟然是她在化工厂地下实验室资料里见过的面孔——都是“K-7”项目的核心研究员，被标注为“已失踪”的人员。
所有人都还活着，但意识显然处于极端痛苦中。他们的眼睛睁得极大，眼球表面布满血丝，瞳孔深处倒映着那道裂隙的虚影，像是连灵魂都被一点点抽走。
顾九歌收回神识，脸色阴沉。
“他们在用高级‘燃料’强行加速开门。”她低声说，“那些地质队员和研究员，对浊气的契合度应该都很高，而且受过专业训练，精神力比普通人强得多……一个人能抵上百个普通信徒。”
七七急促道：门已经开到72%了！而且还在加速！按照这个速度，最多三小时就会完全开启！
三小时。
顾九歌看向手中的斩浊剑。剑格上的青云髓，光芒又黯淡了一分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将剑尖抵在圆形门扉的锁合处。
这次不再掩饰，不再试探。
净化之力全开。
剑锋与门扉接触的刹那，爆发出的不是金铁交鸣，而是两种规则激烈对抗的尖啸声。门扉表面的扭曲符文疯狂蠕动，试图抵抗净化之力的侵入，但斩浊剑的特性在此刻完全展现——
破坚，破除一切物质阻碍。
净化，瓦解一切浊气结构。
门扉开始融解。
不是熔化，而是像烈日下的冰雪般，从剑尖接触点开始，金属和结晶迅速失去光泽、碎裂、化作飞灰。融解的速度越来越快，三秒后，整个圆形门扉中心被硬生生蚀出一个直径两米的大洞。
洞后，是那个巨大的地下空间。
以及三百双同时转过来的、空洞而狂热的眼睛。
诵念声戛然而止。
所有信徒齐刷刷站起，暗红长袍下，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不同程度的异变——有的皮肤下钻出骨刺，有的手臂延长成触须，有的头部裂开，露出第二张、第三张布满利齿的嘴。
而祭坛上，那十二个被作为“燃料”的人，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嚎。插在他们身上的导管开始疯狂抽吸，暗红液体如喷泉般涌出，裂隙的扩张速度瞬间加快！
“阻止她——”
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。那是个穿着白袍、戴着金属面具的身影——不是主祭那种骨质面具，而是光滑如镜面的银白色金属，面具眼部是两个六边形的蜂窝结构，正散发着冰冷的红光。
“‘那位’的手下？”顾九歌握紧剑柄。
“吾名‘执钥者’。”金属面具人的声音经过电子合成，听不出男女，“奉主之命，看守此门。逆火者……你来得正好。”
他抬起右手，掌心对着竖井。
“你的纯净灵魂，将是打开门扉的最后一把钥匙。”
竖井内壁，那些肉质组织疯狂蠕动，突然射出数十条粗大的、由血肉和结晶构成的触手，每一条触手尖端都张开布满利齿的吸盘，从四面八方扑向顾九歌！
顾九歌不退反进。
斩浊剑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青碧光幕，剑光所过之处，触手纷纷断裂、净化、消散。但她每斩断一条，井中就会涌出两条，而且触手的强度和速度都在快速进化——它们在适应净化之力，在分析斩浊剑的攻击模式。
更麻烦的是，那三百个变异信徒也开始冲锋。他们没有章法，只是用身体当武器，像潮水般涌来，试图用数量淹没顾九歌。
“七七！”
灰绿色小猫从她肩头跃起，琥珀瞳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。这次不是精神冲击，而是更复杂的“意识编织”——它将大量杂乱无序的幻觉碎片强行灌入冲锋信徒的脑海。
信徒们的动作顿时混乱。有的人抱头惨叫，有的人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，还有的愣在原地，眼神涣散。
但那个金属面具的“执钥者”丝毫不受影响。他缓缓走向祭坛，手掌按在其中一名地质队员的头顶。
“既然你来了……那就提前进入最后阶段吧。”
地质队员发出非人的惨嚎，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，而裂隙的扩张速度再次飙升——75%、76%、77%……
顾九歌眼神一厉。
她不再保留，体内残存的所有神力、净化之力、甚至包括青云髓最后的那点本源，全部灌注进斩浊剑。
剑身爆发出刺目的青白光芒，光芒中，隐隐有星河虚影流转。
“这一剑……”
她双手握剑，剑尖指向竖井深处的裂隙。
“——为这污浊天地，斩出一条生路！”
剑光如龙，破空而出。
不是斩向触手，不是斩向信徒，甚至不是斩向执钥者。
而是斩向那道裂隙本身。
以及裂隙之下，竖井最深处，那个正在疯狂搏动的、连接着归墟本体的——
“锚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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