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素描课结束时，窗外的天色已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墨。
苏软收拾画具的动作慢了半拍，指尖刚触到画板边缘，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，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呼。她下意识地凑到窗边往外看，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，没一会儿工夫，地面就积起了浅浅的水洼，被风卷着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片灰蒙蒙的帘幕。
“完蛋了，我今天没带伞。”苏软小声嘀咕了一句，心里咯噔一下。她的画室在实验楼的三楼，和教学楼隔着小半个操场，平时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，可这会儿遇上这样的瓢泼大雨，别说五分钟，就是十秒钟，也能被淋成落汤鸡。
她抱着画板缩在教学楼的玻璃门后面，踮着脚尖往雨幕里望，希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，或者等雨势小一点再走。可这雨像是跟谁赌气似的，越下越急，风也越刮越猛，吹得门口的梧桐树叶哗啦啦地响，连带着她的裙摆都被卷得微微扬起。
身边的同学三三两两结伴走了，有的撑着伞挽着胳膊，有的干脆顶着外套往雨里冲，没一会儿，原本热闹的教学楼门口就只剩下她一个人。苏软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白色帆布鞋，又看了看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画板——那上面是她刚完成的静物素描，要是被雨水打湿，这几天的心血就全白费了。
她咬了咬下唇，心里盘算着要不干脆抱着画板冲过去，大不了就是淋湿一身，总好过画被毁了。正纠结着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：“怎么站在这儿发呆？不想去画室了？”
苏软猛地转过身，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。
陆时衍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，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，伞柄是深棕色的木质，被他修长的手指握着，显得格外好看。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，帽子随意地搭在脑后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，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，衬得他的眉眼愈发干净利落。
苏软的心跳漏了一拍，脸颊微微发烫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，才想起要回话：“我……我没带伞。”
她的声音有点轻，被门口的风声盖过了些许，陆时衍却听得一清二楚。他挑了挑眉，往前走了两步，将手里的伞撑开。伞骨“咔哒”一声弹开，撑起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。
“正好，我送你去画室。”陆时衍的声音依旧淡淡的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，“顺路。”
苏软愣了一下，有点不好意思：“不用了吧？你要去哪里？会不会太麻烦你了？”
“我去图书馆还书，刚好经过画室门口。”陆时衍说着，已经侧身站到了她的身侧，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，“走吧，再磨蹭下去，雨就要下到明天了。”
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，苏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墨香——不是画室里那种浓郁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，而是一种清清淡淡的、像是砚台里磨开的墨锭的香气，混着他身上洗衣液的皂角味，好闻得让人心尖发颤。
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，只好抱着画板，小心翼翼地挪到他的伞下。
伞不大，是那种常见的单人折叠伞，两个人站在一起，难免会靠得很近。苏软的肩膀几乎要碰到陆时衍的手臂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，还有他走路时带起的微风，吹得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晃动。
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，目光落在两人相贴的肩膀上，不敢抬头看他。脚下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，偶尔有调皮的雨点溅起来，打在她的帆布鞋鞋尖上，留下一点浅浅的湿痕。
“你的画板很重吧？”陆时衍忽然开口，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画板上，“我帮你拿？”
“不用不用！”苏软连忙摇头，把画板抱得更紧了些，“不重的，我自己可以。”
她的动作有点慌乱，脸颊却更烫了。陆时衍看着她泛红的耳根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，没再坚持，只是脚步放慢了些，和她保持着一样的速度。
雨还在下，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，像是一首轻快的小夜曲。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，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彼此的呼吸声。苏软偷偷抬眼，瞥见陆时衍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，侧脸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清晰，长长的睫毛垂着，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她的心跳越来越快，像揣了只小兔子，扑通扑通地撞着胸口。她甚至能感觉到，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了。
“你今天画的是什么？”陆时衍忽然打破了沉默，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画板上，语气里带着点好奇。
“是……是静物素描，陶罐和水果。”苏软的声音有点结巴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，“老师说我画的陶罐明暗交界线还不够清晰，让我再改改。”
“哦？”陆时衍挑了挑眉，“我记得你上次画的那个向日葵，色彩很明亮。”
苏软惊讶地抬起头：“你见过？”
“嗯，上周美术课作品展，你的画挂在进门的第一个位置。”陆时衍的语气很平淡，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，“画得很好。”
苏软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暖洋洋的。她的画确实挂在作品展的门口，但她以为，像陆时衍这样的学霸，从来不会关注这些“无关紧要”的东西。他总是坐在教室的第一排，认真听讲，笔记做得工工整整，连课间休息都在刷题，是老师眼里的模范生。
她和他其实不算熟，顶多就是同班同学，偶尔在走廊里碰到会点头打招呼的那种。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每次看到他，她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“谢谢。”苏软低下头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，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。
两人聊着天，脚步不知不觉间就快了些。穿过小半个操场，前面就是实验楼的方向，画室就在实验楼的一楼最里面。
雨势似乎小了一点，风却依旧很大。一阵狂风卷着雨丝吹过来，陆时衍下意识地将伞往苏软这边又倾斜了几分，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雨幕里。
苏软瞥见他灰色的卫衣肩膀处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，心里一紧，连忙伸手去拉他的胳膊：“你伞歪了！你肩膀都湿了！”
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他温热的皮肤，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，脸颊又红了几分。
陆时衍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掉的肩膀，不在意地笑了笑：“没事，一点雨而已。”
他说着，脚步加快，很快就走到了画室的门口。苏软松了口气，刚想放下画板，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湿漉漉的石板，身子一歪，重心不稳地往前踉跄了一下。
“小心！”陆时衍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，烫得苏软浑身一僵。
她站稳身子，刚想道谢，却低头瞥见了陆时衍的裤脚——他的裤子是浅灰色的，刚才她踉跄的时候，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他的右脚裤脚上，原本干净的布料上，瞬间印上了一个清晰的白色鞋印，还沾着湿漉漉的泥点。
苏软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透了，从脸颊红到耳根，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红。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个鞋印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：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我不是故意的！我……我帮你擦干净好不好？”
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掏纸巾，却发现自己的口袋里空空如也。
陆时衍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脚上的鞋印，又抬头看了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。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，指尖划过她柔软的发丝，动作自然又亲昵：“没事，一点小事而已。”
他的手掌很温暖，带着淡淡的墨香，苏软的心跳又漏了一拍，整个人都僵住了，连呼吸都忘了。
她抬起头，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。那双眼睛清亮得像盛满了星光，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，还有她泛红的脸颊。
“真的……真的没关系吗？”苏软的声音细若蚊蚋，心里既愧疚又有点莫名的悸动。
“当然。”陆时衍收回手，将伞收起来，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，“好了，快进去吧，你的画该晾干了。”
苏软抱着画板，站在原地，看着他裤脚上那个醒目的鞋印，心里还是过意不去：“那……那我明天帮你带一包纸巾？或者我帮你洗裤子？”
陆时衍被她逗笑了，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：“不用了。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，下次画画的时候，多给我画一张速写？”
苏软愣了一下，随即用力点头，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：“好！我一定给你画！画最好看的！”
陆时衍看着她认真的样子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。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，说道：“我该去图书馆了，先走了。”
“嗯！谢谢你送我过来！”苏软连忙道谢，看着他转身的背影，心里暖暖的。
陆时衍挥了挥手，没回头，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雨幕里。他的黑色雨伞又撑开了，在灰蒙蒙的雨色里，像一朵安静的墨色花。
苏软站在画室门口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，直到消失在拐角处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画板，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伞下的温度，好像还残留在肩膀上。
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墨香，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，挥之不去。
她抱着画板走进画室，刚把画板放在画架上，就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。她掏出来一看，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：
“鞋印的样子很可爱，下次走路，记得看路。”
苏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，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。
她抬头看向窗外，雨已经小了很多，阳光正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来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而那个陌生号码的尾号，她记得很清楚——是陆时衍的。
她的脸颊又一次烧了起来，嘴角却忍不住弯成了一个甜甜的弧度。
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，可苏软的心里，却像是洒满了阳光，温暖得不像话。
只是她不知道，在她转身走进画室的那一刻，那个本该去图书馆的少年，却站在拐角处，撑着伞，看着她的背影，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脚上的白色鞋印，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，嘴角的弧度，和她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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