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承钺被她这话逗得又气又笑,握住她描摹自己眉眼的手,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:
“可不厉害嘛…把众人吓掉了半条命!”
他声音低哑,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。
“抱歉…”戚扶媞指尖微动,轻轻抚过他眼下的青黑:“让你担心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殷承钺却没回答这个问题,只抬手替她将滑落的锦被仔细掖紧,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:“府医说了,你是心神耗竭,肝气郁结,需得静养。”
“要再睡会儿吗?”
那日,他昼夜兼程从武西盟约地赶回。
还盘算着如何趁她高兴时,再讨个彩头。
他甚至绕道去扶安巷口,买了新出锅的、滚着细砂糖的糯米条,用油纸仔细包了藏在怀里。
没曾想在王府门口遇着的,是虎生着急忙慌地来告诉他戚扶媞在内阁晕倒的消息。
后续便是斋月轩内众人轮番上阵的告状:
“小姐这半月,在内阁那集贤堂一坐就是五六个时辰,回来还要挑灯看那些田亩册子,劝她歇歇也不听!”
“膳房送去的补汤,十回有八回想不起来喝,放凉了又端回来!”
“昨夜子时了,书房的灯还亮着,尹姑娘去劝,反被小姐拉着讨论什么瘠田标准…”
“今日晕倒前,早膳就用了半碗清粥…”
殷承钺站在原地,怒气与心疼在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。
可当府医诊完脉,摇头叹息说出「忧思过度,心火亢盛」时,那股情绪,又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理解与无奈。
他岂会不知这次税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?
所以此刻,他只能坐在这里,笨拙地替她掖好被角,问一句要再睡会儿吗?
戚扶媞只是轻轻摇头:“睡了许久,不困了。”
“武西之行可还顺利?”
殷承钺知她性子,便只是叹了口气拣要紧的说了:“盟约已签,首批五万斤精铁,十日后可抵南境。”
“十叔那里,虽有顾虑,但母亲早年于他有恩,此番我们给出的条件也实在,他最终还是点了头。”
“后续商路细节,自有专人对接。”
他顿了顿,又小心劝了句:“这些事,自有旁人去办。”
“你现在,只需想着如何把身子养好。”
“内阁那里,天塌不下来。”
戚扶媞却淡淡摇头:“内阁的天是塌不下来,可一直僵在那里,新政的天怕是要暗了。”
养病的日子,戚扶媞的身体被困在榻上,思绪却一刻未停。
汤药一盅盅喝下,太医的叮嘱一遍遍在耳。
殷承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,连虎生都被严令在斋月轩外戒严,挡住了一切不必要的访客与文书。
然而,她案头那摞来自修订馆的、记录着争论焦点的节略,却被默许留了下来。
殷承钺再不愿她劳神,也知完全隔绝这些,于她而言或许是另一种煎熬。
她倚在软枕上,就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,一页页翻看那些熟悉的争议。
字里行间,仿佛能听见岑煜醇厚平稳的引经据典声,能看见双方为了一个词的界定、一道程序的增减,反复拉锯的疲惫场景。
旧例、风险、程序、权威…这些词汇构建起一座无形的高墙,将新政困在方寸之间,动弹不得。
硬闯?
她在集贤堂上已经试过,结果是心力交瘁,几乎油尽灯枯。
岑煜在那片由典籍和程序构筑的战场上,经验太丰富,根基太深厚。
难道真的要陷入旷日持久的条文之争?
让新政的锐气在繁琐的辩论中消磨殆尽?
让禾都那些眼巴巴盼着的农户,在等待中再次失去希望?
不。
戚扶媞闭上眼,尝试从固有的思维模式里跳脱出来...
她突然想到什么:“承钺!”
殷承钺眉头立刻皱起:“太医说了不能劳神…”
“我想到了!!”戚扶媞抓住他的手腕,眼里重新迸发出热烈的光亮:“南璃的新政有救了!!”
殷承钺见状也只得妥协:“说说?”
“你说…这法,究竟是为谁而立?又该在何处而立?”戚扶媞眼中是难言的光亮与兴奋。
不等殷承钺作答,又自顾自地补充道:“律法好与不好,该不该立,如何立,最有资格说话的,不是阁中饱学之士,而是此法将来要约束、要庇护的万千黎民!”
她越说越急促,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淡淡红晕:“我要发起万民问策。”
“将此新政告示广贴各州府县乡,甚至村口市集,向全南璃的百姓征询对新律的意见!”
“让他们说话,让他们的声音,传进集贤堂!”
“我与他争论每一条款,引据每一份数据,是想在内阁的规则内,在法理上说服他,战胜他。”
“可我似乎错了…我陷入了他的战场,用他最熟悉的规则,去打一场他准备了一生的仗。”
殷承钺沉思片刻,抬眸看着他:“釜底抽薪之策!”
“引民心民意为洪流!去冲刷旧势的巨轮!”
但他随即担忧:“只是此事前所未有,恐遭非议。”
“且百姓散居四方,如何确保建言能上达?又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杂乱无章、甚至…别有用心之言?”
戚扶媞显然已深思熟虑:“非议必然会有,但大义在我。”
“殿下此前已首肯新政推行,这便是依旨而行。”
“至于如何上达…”
她看向殷承钺:“各地女吏司、新设的乡学、乃至驿站邮传,皆可惠济乡野。”
“在各州府衙门前设万民箱,派专人定期收取。”
“女吏与乡学先生可协助不识字的百姓书写。”
“所有建言,统一送至修订馆,再由内阁整理摘要。”
“凡有见地、合情理者,无论出身,皆录入《万民问策辑录》,直呈前朝内阁!”
她顿了顿,看向殷承钺:“另外,还有一处至关重要的民意来源。”
“军中,尤其是军户。”
“他们受丁税田赋所累,家人多在乡土,其言更关乎边疆安稳。”
“此事,需你相助。”
殷承钺毫不犹豫:“好!我即刻去办。”
“玄甲卫中本就有不少军户子弟,我可令各营以不记名方式,征集对田赋新法的看法与家中实情。”
“尤其关注若废丁税、行新田制,于军心士气、后方安稳有何影响。”
“我亲自整理,一并送入修订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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