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安王府，涵碧轩内室。
宇文渊已换回常服，玄色锦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，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冷厉与凝重。他摒退左右，只留逐风在侧。
那只来自慕容玉的锦盒静静置于书案之上，盒盖敞开，露出内里几块貌不惊人的黑褐色香块。
“王爷，此香……”逐风面露忧色。慕容玉此人神秘莫测，屡次接近王爷，所赠之物虽看似有用，却总透着古怪，令人难以安心。
宇文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，目光锐利如刀，聚焦在那香块之下衬垫的银线绣纹上。他取过一枚银针，小心翼翼地将香块拨开，露出底下完整的衬垫。
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图案：一弯新月之下，缠绕着一枝形态奇异的花朵，花瓣细长微卷，透着几分妖异之感。图案旁还有两个极小的北狄文字！
“果然……”宇文渊眸色骤寒，“与废料桶中残片的印戳同出一源。凝香苑……‘忘忧香’……”他想起慕容玉那句“万物皆有其性，运用之妙，存乎一心”，以及“身边寻常之物”的暗示。这“忘忧香”，恐怕绝非简单的凝神之物那般简单。
“逐风，”他声音低沉，“立刻秘密查探凝香苑底细，尤其是这‘忘忧香’的来历、配方、流向，经手之人一个都不许漏掉！还有，查查这图案和北狄文字代表什么。”
“是！”逐风领命，却又迟疑道，“王爷，那慕容玉……”
“他？”宇文渊冷哼一声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边缘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微凉的触感和戏谑的目光，“他一次次故作巧合地递送线索，看似相助，实则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，欣赏本王……欣赏‘苏小姐’的窘态！”说到“苏小姐”三字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，耳根却不由自主地泛起薄红。那拂过唇角的指尖，相触的肌肤……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，带来一阵心烦意乱。
他怎么会对一个男子的触碰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？！甚至……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？
荒谬！定是那毒性影响心神所致！
宇文渊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，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正事：“慕容玉身份目的成谜，但其提供的线索目前看来确有其事。他既要通过‘苏瑶’之手传递，本王便暂且接着。你派人盯紧他，一举一动都要回报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逐风退下后，室内重归寂静。宇文渊拿起一块“忘忧香”，置于鼻尖轻嗅。那冷冽奇异的香气钻入鼻腔，初时只觉得清凉提神，但片刻后，胸口那因“跗骨缠”而时常存在的滞涩感似乎……隐隐有些躁动？
他猛地放下香块，眼神惊疑不定。
这香，果真与“跗骨缠”有关？是引子？还是……别的什么？
慕容玉将此香给他，是真让他调查，还是另有所图？比如……试探他中毒后的反应？
宇文渊只觉得头疼欲裂，身体本就虚弱，一番思虑更觉疲惫。他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，慕容玉那张带着浅笑、俊美得过分的脸又浮现出来，挥之不去。
* * *
与此同时，京城某处隐秘宅院内。
慕容汐也已褪去“玉公子”的儒雅外袍，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，正对灯查看一张绘制精细的北狄王庭地图。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的侧颜，神色是外人从未见过的冷静与深邃。
“小姐，‘忘忧香’已借‘苏小姐’之手送至靖安王处。”一名黑衣侍女无声无息地出现，低声禀报，“据查，凝香苑背后确有北狄暗桩活动的痕迹，其首席调香师三个月前曾秘密前往过北狄边境。‘忘忧香’所需的一味核心香料‘幽昙花’，只生长于北狄圣地附近，极难获取。”
“幽昙花……”慕容汐指尖点在地图上北狄王庭圣地的位置，眸光锐利，“‘跗骨缠’的引子，十有八九便是以此花提炼之物混合其他成分制成，长期嗅闻，毒素便深入骨髓。而‘忘忧香’中，恐怕也加入了微量幽昙花，或其他能诱发、加剧‘跗骨缠’毒性的东西。”
所以，当宇文渊闻到“忘忧香”时，体内沉寂的毒性才会有所反应。
她将线索指向凝香苑，一是进一步引导宇文渊查清国内勾结北狄的势力，二也是借此确认“忘忧香”与“跗骨缠”的关联。
只是……想到宇文渊苍白着脸、强撑病体的模样，慕容汐心底某处微微软了一下。那家伙虽然别扭又傲娇，但中毒的滋味定然不好受。
“赤阳仙芷……”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那险峻的圣地山脉，“必须尽快去一趟了。”三个月时间，看似不短，但路途遥远，险阻重重，容不得半分耽搁。
但在此之前，京中的布局也需加快。宇文渊……但愿他能抓住凝香苑这条线，拔出几颗钉子。
想起今日茶寮中，靖安王那副羞愤交加、手忙脚乱的模样，慕容汐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。
这位王爷，扮起小姐来，倒是越来越有趣了。尤其是那红透的耳垂和惊慌的眼神……
嗯，下次见面，或许该再“唐突”一点？
* * *
两日后，靖安王府收到了一份来自永嘉郡主的赏菊宴请柬。帖中特意注明：“闻府上苏瑶表妹蕙质兰心，深闺寂寞，特邀同赏，以解烦忧。”
宇文渊看着请柬，额角青筋跳了跳。
永嘉郡主是当今圣上较为宠爱的堂妹，性喜热闹，最爱做媒拉纤。此番邀请“苏瑶”，用意不言而喻。
他本能地想回绝，但逐风却低声提醒：“王爷，永嘉郡主与已故的武库司前主事夫人是手帕交，郡主府每年采买的香品数量巨大，其中多有来自凝香苑的……”
宇文渊动作一顿。
凝香苑……或许这是一个近距离探查的机会。“苏瑶”这个身份，虽令他尴尬无比，但有时也确实便于行走。
只是……慕容玉那家伙，会不会也收到请柬？若是他也去了……
想到可能要再次以“苏小姐”的身份与慕容玉周旋，承受他那看似关切、实则戏谑的目光和“不经意”的靠近，宇文渊顿时觉得胸口那股滞涩感更重了。
他捏着请柬，沉默良久，最终还是冷声道：“回复郡主，就说……表妹苏瑶，届时必准时赴宴。”
是福是祸，总要去了才知道。
而关于“忘忧香”和凝香苑的调查，也必须在赏菊宴前，尽可能多地查出些东西来。
他体内的毒，等不了太久。
慕容玉……你究竟是谁？目的为何？
宇文渊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心中第一次对那个看似风流倜傥的“玉公子”，生出了几分超出警惕与愤怒之外的、复杂难言的探究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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