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没褪尽，念秋就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药铺跑，怀里揣着本用粗线装订的牛皮纸本子——这是蒙烈昨天找木匠打的，封面还烫了个歪歪扭扭的“药”字，说是给新的《灵植园药谱》当册子。
“陈默哥！你看！”他“砰”地推开药铺门，本子差点脱手飞出去。陈默正站在药柜前翻找东西，被他吓了一跳，手里的石碾子差点砸在脚背上。
“慢点跑，”陈默接过本子，指尖抚过粗糙的封面，烫金的“药”字边缘还带着木屑，“你爹的手艺越来越糙了，这字歪得像被风吹过的桔梗。”
“才不歪！”念秋踮脚抢过本子，宝贝似的抱在怀里，“这是爹特意让木匠烫的，说这样才能记住——药谱要像咱家的地，得带着土气才扎实。”
陈默被他逗笑了，从药篓里拿出株带着晨露的薄荷：“行，带着土气的好。今天就画这个，薄荷，性凉，能清利头目，还能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放轻了，“还能让念夏姐姐画的画不招虫子。”
念秋立刻翻开本子，用炭笔在第一页画了个圆圆的薄荷叶子，边缘点了好多小锯齿。他画得认真，舌头都快舔到鼻尖上了，陈默站在旁边看着，手里的活计不知不觉停了——这场景太像当年了，念夏第一次画药谱时，也是这副模样，画到蒲公英的绒毛时，非要用白粉笔点满整个纸面，说“这样才像会飞的星星”。
“陈默哥，你看这里像不像？”念秋举着本子给他看，叶子旁边还画了个小人，正用薄荷叶扇风，旁边写着“薄荷——能让爷爷嗓子亮”。
“像，”陈默拿起笔，在叶子下方添了行小字：“薄荷，又名银丹草，茎叶可入药，花期七至九月。”他的字迹清隽，和念秋的稚拙形成有趣的对比，“这样才算完整，药谱不光要画样子，还得记着它的性子。”
念秋凑过去看，突然指着陈默手腕上的疤痕：“陈默哥，你这疤是不是采薄荷时弄的？娘说你小时候总爱往石缝里钻。”
那道疤确实是采薄荷留下的。那年他十岁，为了给咳嗽的念夏找野薄荷，在鹰嘴崖的石缝里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，流了好多血。念夏抱着他的胳膊哭了半宿，说“再也不喝薄荷水了”，转头却偷偷把晒干的薄荷塞进他的药篓，说“哥哥带着这个，就不会再受伤了”。
“是，”陈默低头看着疤痕，像看着段沉在时光里的糖，“那天的薄荷特别香，你念夏姐姐说，是因为沾了我的血。”
念秋似懂非懂，用炭笔在小人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，把疤痕也画了进去：“这样它就不疼了。”
正说着，丫丫端着盆洗好的枸杞走进来，红玛瑙似的果实堆在竹筛里，闪着水润的光。“你们这是开花了？”她凑过来看了看，指着薄荷叶笑，“念秋这叶子画得比你陈默哥当年强，他第一次画枸杞，把果实画成了黑煤球。”
“哪有，”陈默脸有点红，“是炭笔没削好。”
“就是黑煤球！”丫丫故意逗他，“念夏当时还拿红胭脂给你涂，结果把纸都染红了，你俩被罚抄了三遍《药性赋》。”
念秋听得咯咯直笑，手里的炭笔在纸上划了道长痕。陈默看着那道痕迹，突然说：“等下带你去后山，那里有种‘还魂草’，遇水就能活，念夏以前总说它像有魔法。”
“真的？”念秋眼睛亮了，“比蒲公英还厉害？”
“厉害多了，”陈默拿起药篓，“它能在石头缝里枯三年，遇场雨就绿得冒油。”
后山的石坡上果然长满了还魂草，干的时候像团卷起来的枯草，沾了晨露就慢慢舒展，叶片变成鲜嫩的碧绿色，像被施了法术。念秋蹲在旁边，小心翼翼地画着，嘴里念叨：“还魂草，会睡觉，下雨就醒了……”
陈默坐在他身边，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。那里有片野生的桔梗，是念夏最喜欢的地方，每年花开时，她都要采一大束插在药铺的瓶里，说“紫色的花能让药香变甜”。
“陈默哥，你看它的根！”念秋突然喊，“像不像好多小爪子？”
还魂草的根须细密，紧紧扒着岩石，确实像无数只小爪子。陈默想起念夏说过的话：“这草比人厉害，知道把根扎在哪里最稳当。”那时她刚因为采药摔了跤，膝盖肿得像馒头，却还在笑，说“等我好了，还要去采崖上的灵芝”。
“记着把根须画清楚，”陈默说，“这是它能活下来的本事。”
夕阳西斜时，两人背着药篓往回走。念秋的本子上多了还魂草的画，旁边是陈默写的注解：“还魂草，学名卷柏，耐旱，生于石缝，全草可止血。”念秋还在页脚画了个小小的太阳，说“让它晒晒太阳，长得更壮”。
路过那片桔梗地时，陈默突然停下脚步，采了朵刚开的紫花，别在念秋的发间：“像你念夏姐姐。”
念秋摸了摸头上的花，笑出两个小梨涡：“等桔梗全开了，我们把它们画进药谱里，好不好？”
“好。”陈默看着他发间的紫花，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，好像被这朵花填满了。风吹过山谷，带来桔梗的清香，混着药篓里的薄荷味，像一首温柔的歌。
药铺的灯亮起来时，丫丫正往灶膛里添柴，锅里炖着当归羊肉汤，香气漫了满院。念秋趴在桌上，给今天的画涂颜色，薄荷叶涂成淡绿色，还魂草涂成深绿色，鼻尖沾着点颜料，像颗沾了露水的枸杞。
陈默坐在他身边，翻开念夏的旧药书，在扉页上写下：“新谱始成，承旧约，寄新思。”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，把字迹照得清晰，像在为这段跨越时光的约定，盖上温柔的印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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