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薇那条信息像一块冰，瞬间浇灭了苏念薇清晨刚刚回暖的心情。王浩的妈妈来了？情绪激动？要见她？
刚刚还因晨光和江屿的目送而轻盈的脚步，立刻变得沉重起来。她能想象出那会是怎样一个场景——一个心痛又愤怒的母亲，为了儿子前来讨要说法，或者……乞求原谅？无论哪种，都注定是一场艰难而令人不适的面对。
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，努力平复加速的心跳。躲是躲不掉的，既然选择了站出来，就必须面对这一切后果。她回复张薇：【好的班长，我马上到。】
走进校门，氛围似乎与往常并无二致，但念薇却敏感地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。预算风波和王浩的突然“病假”，显然已经在一些小圈子里激起了涟漪。她挺直脊背，目不斜视地走向教学楼。
在去往李主任办公室的路上，她意外地碰到了陈远。他正叼着袋豆浆，一看到念薇，立刻眼睛一亮，三两口吸完扔掉袋子就凑了过来，压低声音，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后怕：
“嫂子！你没事吧？昨晚屿哥家……听说惊动挺大？腿又严重了？”不等念薇回答，他又迫不及待地继续，“还有王浩那孙子！真他妈是他干的！现在彻底怂了！他妈一大早就哭天抢地地来找主任了，估计是想卖惨求情！呸！早干嘛去了！”
念薇点点头，心情复杂：“我刚知道。正要去主任办公室。”
陈远立刻一副“我陪你”的架势：“走！我跟你一起去！万一那婆娘发疯，我还能挡着点！”他虽然说得夸张，但眼里的关切和义气却是真的。
敲开李主任办公室的门，里面的气氛果然凝重得让人窒息。
李主任面色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。张薇站在一旁，眉头紧锁。而沙发上，坐着一位眼睛红肿、妆容有些花掉的中年妇女，应该就是王浩的母亲。她一看到念薇进来，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起身，眼神复杂地盯住她，里面混杂着哀求、羞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。
“李主任，班长。”念薇先礼貌地打了招呼，尽量忽略那道让她如坐针毡的目光。
“苏念薇同学来了，坐吧。”李主任指了指另一张空着的椅子。
王浩妈妈却突然几步冲到她面前，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：“你就是苏念薇同学？阿姨求求你，求求你和高屿同学……放过我们家浩浩吧！他知道错了！他真的知道错了！他就是一时糊涂，鬼迷心窍啊！”
她说着，竟像是要抓住念薇的手往下跪的趋势！念薇吓得后退一步，脸色发白。旁边的陈远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，张薇也赶紧上前扶住王浩妈妈。
“王浩妈妈！您别这样！有话好好说！”李主任提高了声音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王浩妈妈被拦住，瘫坐回沙发上，捂着脸痛哭起来：“他还只是个孩子啊……要是背上处分，留下案底，他这辈子就毁了啊……求求你们了，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……我们愿意赔偿！多少钱都行！只要你们能原谅他……”
办公室里回荡着她压抑的哭声和反复的哀求。念薇站在那里，手脚冰凉，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。面对一个母亲的眼泪和绝望，即使对方罪有应得，那种直接的冲击依然让她感到窒息和无所适从。原谅？她有什么资格替江屿原谅？那些伤害，那些恐惧，难道就用眼泪和赔偿能一笔勾销吗？
李主任揉了揉眉心，语气沉重但坚定：“王浩妈妈，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。但是，王浩同学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同学间的矛盾，而是涉嫌故意伤害和恐吓威胁，性质非常恶劣！这不是简单的道歉和赔偿就能解决的！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，法律也有法律的尊严！”
他看向念薇，语气缓和了些：“苏念薇同学，作为受害者之一，你的态度也很重要。学校会充分尊重你们的意见，但最终的处理决定，必须依据校规校纪，并考虑司法程序的可能结果。”
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念薇身上。王浩妈妈更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、哀求的眼神死死盯着她。
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。念薇攥紧了手指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她知道，自己的一句话，可能真的会影响王浩最终的命运。
就在念薇嘴唇翕动，不知该如何开口时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，然后被推开。
拄着拐杖的江屿，竟然出现在了门口！
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但眼神却异常平静深邃，仿佛早已预料到眼前的场景。他的目光扫过痛哭流涕的王浩妈妈，落在脸色苍白的念薇身上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“江屿？你怎么来了？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吗？”李主任惊讶地站起身。
“没事，主任。”江屿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，“听说这边有点情况，过来看看。”
他拄着拐杖，慢慢挪进办公室，径直走到念薇身边，几乎是不动声色地，用身体挡在了她和王浩妈妈之间，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。然后，他才看向那位泣不成声的母亲。
王浩妈妈看到江屿，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，哭声更大了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和乞求。
江屿安静地听着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，既没有愤怒，也没有同情，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……疲惫。
等她的哭声稍歇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：“阿姨，您的道歉，我们收到了。”
王浩妈妈猛地抬头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。
但江屿接下来的话，却将那丝希望彻底掐灭：“但是，原谅与否，改变不了他已经做过的事情。我的腿伤，苏念薇受到的恐吓，这些都是事实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却带着千钧重量。
“学校该怎么处理，法律程序该怎么走，就怎么走。这不是我们能干涉，也不是我们应该干涉的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王浩妈妈，“做错了事，就要承担后果。这个道理，他早就该懂。现在，不过是补上这一课而已。这对他，未必是坏事。”
他的话，冰冷，理智，甚至有些残酷，却掷地有声，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。他没有被眼泪打动，没有因为对方的哀求而动摇原则。
念薇站在他身后，看着他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，听着他清晰而冷静的话语，那颗因为同情和压力而摇摆不定的心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。他替她说出了她无法冷静说出口的话，扛住了那份沉重的道德压力。
王浩妈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，眼神彻底灰败下去，瘫在沙发上，不再哭了，只是无声地流泪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李主任看着江屿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：“我明白了。学校会依规处理。王浩妈妈，您先回去吧。后续处理结果，会正式通知您。”
事情似乎有了定论。王浩妈妈失魂落魄地被张薇送出了办公室。
李主任又对江屿和念薇交代了几句，主要是安抚和肯定他们处理此事的态度，让他们安心准备文化节，不要受影响。
走出办公楼，清晨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。陈远早就机灵地先溜了，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。
念薇看着江屿苍白的侧脸和额角细密的汗珠，担心地问：“你真的没事吗？不该逞强过来的……”
“啰嗦。”江屿瞥了她一眼，习惯性地回了一句，但语气并不强硬。他拄着拐杖，慢慢往前走了一步，却因为腿疼而身形微微晃了一下。
念薇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，扶住了他的胳膊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推开，也没有嘴硬。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，只有拐杖落在石板路上发出的轻微“哒哒”声。
走了一小段路，快到教学楼分开的地方，江屿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念薇疑惑地抬头看他。
他转过头，目光落在她脸上，很认真地看着她，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：“吓到了？”
念薇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刚才在办公室被王浩妈妈冲击的事。她轻轻摇了摇头：“还好……就是有点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“没什么好怎么办的。”江屿的语气很平淡，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，“错了就是错了。眼泪不是免责的理由。”
他说完，目光从她脸上移开，似乎犹豫了一下，然后，极其自然地、仿佛只是顺手一般，将他空着的那只手伸了过来，摊开掌心，向上。
他的手掌宽大，指节分明，掌心有着打篮球留下的薄茧。
阳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，也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。
念薇的心脏猛地一跳，看着那只手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……这是要……
在她反应过来之前，她的手指已经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，轻轻地、颤抖地，放入了他的掌心。
他的手指微微收拢，温热而略带粗糙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。
一股强大而温柔的电流，顺着相贴的皮肤，瞬间窜遍全身。
他没有说话，也没有看她，只是握着她的手，拄着拐杖，继续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。
念薇低着头，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，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，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。
这条走过无数次的、短短的林荫路，此刻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，又短暂得如同一个眨眼即逝的梦。
而路的尽头，等待他们的，会是文化节喧嚣的人潮，和那片注定绚烂的夜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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