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稠如墨,将白日的喧嚣与光亮彻底吞噬。文远府邸那紧闭的正房内,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,光线在曼娘扭曲的脸上跳跃,映出一片阴森鬼气。王婆子缩着肩膀站在下首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都打探清楚了?”曼娘的声音嘶哑,像是砂纸磨过木头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。
“清……清楚了,奶奶。”王婆子咽了口唾沫,声音发颤,“佩兰奶奶的‘悦来居’,夜里留了至少四个伙计守夜,后厨灶火虽熄,但值夜的灯笼亮堂,巡夜的更夫也时常经过那条街,实在……实在不好下手。”
曼娘眼中戾气一闪,手指狠狠抠着太师椅的扶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:“那秀娥那个贱人呢?!”
王婆子连忙道:“秀娥姑娘的绣坊就在西街后巷,是个独门小院,比不得酒店人多眼杂。她平日里只带两个小丫头住着,夜里寂静得很。而且……而且她那绣房里,堆满了丝绸、绣线、还有那些值钱的绣品,都是些沾火就着的物事……”
这话如同恶毒的咒语,瞬间点燃了曼娘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余烬。她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快意,喃喃道:“好……好得很!丝绸……绣线……烧起来一定很旺,很漂亮……让她绣!我让她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针!”
她仿佛已经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将秀娥的心血、希望连同那清高的姿态一并吞噬,化为灰烬的景象。那种毁灭带来的扭曲快感,暂时压过了她心底深处的恐惧。
“就选绣坊!”曼娘猛地站起身,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,投在墙壁上,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,“告诉那边,就在明晚!三更天,人最困顿的时候动手!我要让她……血本无归!”
王婆子被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吓得一哆嗦,喏喏应了声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。
与此同时,珍鸽家的小院一片安宁。随风已在里屋睡下,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老蔫在院子里就着月光,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,也准备歇息。珍鸽坐在外间,手里虽拿着针线,却久久未动一针。
白日里那种心悸的感觉并未完全消退,反而在夜深人静时愈发清晰。她闭上眼,努力让心神沉静,那模糊却充满恶意的投影再次袭来——不再是冲天的火光,而是聚焦于一个点,一个堆满绚丽丝绸、挂着精美绣品的小院,黑暗中,有鬼祟的身影在靠近,手里提着什么黏稠的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物事……
是火油!
目标果然是秀娥的绣坊!
珍鸽倏地睁开眼,眸中一片冰寒。曼娘这是要断秀娥的根!绣坊是秀娥安身立命的根本,那些绣品更是她心血的结晶,若被一把火烧个干净,不仅是钱财的损失,更是精神上致命的打击。
她不能再等了。白日里让老蔫送出的消息,不知是否已经到位。但无论如何,她必须确保秀娥那边万无一失。
她起身,走到窗边,轻轻推开一条缝隙。夜风带着凉意涌入,她深吸一口气,再次阖上眼眸。这一次,她不再仅仅是感知和祈愿,而是尝试着将一股更为凝练的、带着警示意味的意念,如同无形的丝线,遥遥投向秀娥所在的方向。这并非直接的语言传达,而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和画面的投射,希望能穿透梦境,触动秀娥的灵觉。
做完这一切,她微微有些气喘,额角见汗。这种程度的意念运用,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。
“他娘,怎么了?还不睡?”老蔫洗漱完,走进外间,见珍鸽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窗边,关切地问道。
珍鸽回过神,勉强笑了笑:“没事,就是胸口有些闷,透透气就好。他爹,明日……明日你再去一趟秀娥妹子那儿,就说我新得了几样花样子,请她得空过来瞧瞧。”她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,让秀娥明日留在家里,或者至少,提高警惕。
老蔫不疑有他,点头应下:“成,我明儿一早就去。”
而此刻,远在几条街外的秀娥绣坊中,秀娥刚刚吹熄了绣房的灯,准备回房休息。不知为何,她今夜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,右眼皮也跳得厉害。躺在床上,白日里完成的那幅“喜鹊登梅”的绚丽色彩还在眼前晃动,可渐渐的,那些鲜活的颜色仿佛被墨汁浸染,变得焦黑,仿佛有灼热的火焰扑面而来……
她猛地从一场噩梦中惊醒,坐起身,心脏怦怦直跳,背上惊出了一层冷汗。梦中那绣线被点燃、发出噼啪声响、化作飞灰的场景太过真实,让她一阵阵后怕。
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吗?还是……?
她披衣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,心中那股不安越发强烈。她想起珍鸽姐姐平日那洞悉世情的淡然目光,想起她偶尔看似随意、却总能切中要害的提醒。
“小心火烛……”秀娥喃喃自语,梦中那灼热的感觉似乎还未散去。她定了定神,转身走到院中,将平日里储水用的大缸检查了一遍,确认满着;又将一些容易引火的杂物搬得离绣房远了些。虽然觉得可能只是自己多心,但谨慎些总没错。
夜色更深了,万籁俱寂。一场针对这方小天地的阴谋已然发动,而另一张无形的防护之网,也在悄然收紧。目标绣坊,此刻仿佛暴风雨前夜的海上孤舟,看似平静,却不知暗流何时会化作滔天巨浪,将其吞噬。曼娘的毒计,珍鸽的警示,秀娥的不安,在这浓重的夜色中无声地碰撞、交织,只待那最终时刻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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