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沙下的月牙洼地,死寂得像一处被遗忘的坟场。
一座荒村静卧其中,村中央的祠堂梁柱歪斜,褪色的双喜灯笼在风中发出“吱呀”的哀鸣。
地面上,一幅巨大而繁复的符纹阵图,血色纹路深入地底,正是《寻龙遗图》上标注的“漠北引路三关”之首——阴阳婚书阵。
陈九陵一行人刚到村口,便看到两拨人马早已在此对峙,剑拔弩张。
一方是身着玄色道袍的张玄微残党,另一方则是气息阴冷的鬼面盟分舵。
而在两方人马之间,一个贼眉鼠眼的胖子,正是那周掌柜,正带着几个临时凑拢的摸金校尉,手持罗盘法器,满头大汗地试图破解阵法,显然是想趁乱渔利。
陈九陵的目光如寒冰般扫过全场,并未理会这三方势力的勾心斗角。
他的注意力,完全被脚下那诡异的阵法所吸引。
随着他每一次呼吸,地面上那血色符纹的脉络,竟像是活物一般,发生着微不可察的起伏。
这阵,是活的!
他心头一凛,身旁的苏绾已然蹲下,纤细的指尖轻轻点在符纹之上,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她的指尖蔓延。
她脸色煞白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颤抖:“这不是画上去的……这是用至少一百具新娘的骸骨磨成粉,以处子之血调和,铺成的‘血契基纹’!”
话音未落,那急于求成的周掌柜已然不耐烦,大喝一声:“管他娘的是什么做的,开阵取宝,富贵险中求!”他猛地将三炷手臂粗的黑色大香插入阵眼,以阳火强行点燃。
“通阴香!”张玄微的残党中有人失声惊呼,为时已晚。
三炷香燃起的瞬间,整片洼地风沙倒卷,天色骤暗!
祠堂内,八口朱漆棺材的棺盖猛然炸开,八具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尸,竟齐刷刷地从棺中坐起!
她们的动作僵硬而诡异,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,嘴角却咧到耳根,齐声吟唱起尖锐的歌谣:“郎不来,魂不归,红烛燃尽锁命扉……”
香火明明灭灭,在那三炷香彻底熄灭的刹那,整座荒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扭曲!
原本破败的屋舍化作张灯结彩的冥宅,脚下的黄沙小径瞬间翻转成流淌着昏黄光芒的黄泉道。
所有人,都被困在了这片由怨念构筑的冥婚大阵之中!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那八具嫁衣女尸虽然面容各不相同,但眉眼神态间,竟都带着几分苏绾的轮廓!
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从祠堂深处传来,柳轻眉自一片虚无中缓缓踏出。
她赤着一双雪白玉足,却踩着一双仿佛用鲜血浸透的红绣鞋,每一步落下,都在黄泉道上印出一个浅浅的血印。
她笑吟吟地看着众人惊恐的脸,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陈九陵身上:“今夜良辰吉日,九阳伴阴,我要选的可不只是新郎官——而是一位,能替我镇压这九口怨龙棺的‘承魂将军’。”
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:“你焚名逆命,身负战魂,正好配我这个无心之人,岂不绝配?”
话音落,轮回开启!
祠堂大门轰然敞开,诡异的鼓乐声响彻冥宅。
第一次“拜堂”开始,一名鬼面盟的杀手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只从地底伸出的惨白手臂拖拽下去,瞬间消失无踪,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,成为了阵法的“阴仆”。
绝望迅速蔓延。每一次鼓乐响起,都意味着一次死亡的降临。
陈九陵面沉如水,在第五次轮回中,他借着混乱,身形如电,猛然靠近其中一具吟唱的女尸,以“武意通玄”之境,右手闪电般触碰了一下新娘垂下的右手。
没有阴冷滑腻的触感,而是指节粗粝,掌心布满了常年紧握刀柄才能留下的厚茧!
刹那间,一股不属于他的战斗本能涌遍全身,身体竟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横刀立马、力斩千军的动作!
脑海中,一幅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: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,身披残甲,率领最后的亲兵坚守孤城,城破之后,被敌军强行穿上嫁衣,活活钉入棺中,为敌将举行冥婚殉葬!
他猛然惊醒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
“我明白了!”他低喝一声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“这些新娘,根本不是什么怨鬼,她们是历朝历代不屈的反抗者!这阵法真正的祭品,不是被献祭的男人,而是主持仪式之人的‘真心’!”
他死死盯着柳轻眉,一字一句道:“她们要的不是新郎,而是一个肯为她们打破这千年囚笼的人!”
柳轻眉的笑容微微一僵,随即变得更加妖艳。
第六轮回,她不再随机挑选,而是亲自出手,鬼魅般出现在苏绾身后,将其制住,强行披上嫁衣,推向一顶凭空出现的血色花轿。
“既然你看穿了,那就由你来当这个新郎!”柳轻眉的铜铃声变得急促,“迎亲吧,陈九陵!否则,你的红颜知己,便要第一个魂飞魄散!”
鼓乐奏响,这一次,催命的乐曲是为陈九陵而鸣。
他深吸一口气,表面平静无波,缓步走向花轿。
然而,无人看见,他每一步落下,暗中运转的“破阵剑意”已灌注脚尖,在地面那巨大的婚书符纹上,悄无声息地划出一道又一道细微的断痕!
一道,两道……足足七道!
每一道断痕,都精准地切在了一个怨念汇聚的节点之上,那正是他此前触摸七具新娘骸骨时,从她们残留的意志中感知到的破绽!
当他走到轿前,距离苏绾仅一步之遥时,他脸上的平静陡然化为一抹冰冷的讥笑。
“你说选婿?可笑!这口用来迎亲的红棺,本就是一口套棺!”
话音未落,他猛然抬脚,不是去掀轿帘,而是狠狠一脚踹在花轿底部!
“砰!”
轿底的暗格应声而开,露出一口藏在其中的,通体漆黑的小棺。
棺中没有尸体,只有一枚温润的玉简静静躺着!
他探手如龙,抢先一步将玉简握入手中!
玉简入手,光华大放,一道完整的漠北沙陵全图瞬间映入他的脑海!
全场大哗!
那一直躲在人群后的周掌柜,见状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涕泪横流地向柳轻眉求饶:“圣女饶命!是他!是他看穿了您的计划,小的已经尽力了啊!”
内应的身份,不言自明。
“废物!”柳轻眉怒极反笑,眼中杀意沸腾,她猛地摇动手中的铜铃,催动了最终的仪式,“既然你不肯娶我,那就——永世同棺!”
轰隆隆!
整座冥婚大阵轰然塌陷,黄泉道崩裂,冥宅焚毁,九条粗大的地脉锁链从地底冲天而起,如同九条恶龙,交织成一张巨网,欲将陈九陵死死钉入那口暴露出来的黑色主棺之中!
陈九陵不退反进,迎着那毁天灭地的威势,猛然撕开自己左臂上缠绕的封音玉佩!
霎时间,无数道压抑的黑线从他手臂上疯狂暴起,一张张痛苦狰狞的人脸在皮肤下若隐若现!
他高举那枚虎符残片,以不屈的战魂意志,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:“我的命,不在你们的婚书上!而在我麾下三千将士未曾冷却的骨灰里!”
吼声中,他体内久久未能突破的锻体三层瓶颈,轰然破碎!
一股远超以往的磅礴力量席卷全身,一尊顶天立地的战魂虚影在他身后冲天而起,对着那九条地脉锁链的汇聚中枢,狠狠一掌拍下!
烈焰席卷,红棺焚毁,地脉崩碎!
柳轻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被狂暴的能量余波卷中,坠入了塌陷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。
而那枚至关重要的玉简,已在混乱中,被苏绾悄悄收入怀中。
风沙渐歇,荒村重归死寂。
陈九陵倚着一根断裂的祠堂立柱,剧烈地喘息着,突破后的虚弱感阵阵袭来。
忽然,他感觉胸口一阵发烫,急忙掏出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第九棺竹简。
只见竹简背面,一行新的小字在沙尘中缓缓浮现:“漠北沙陵,非地图终点,乃归冥门首祭台。”
与此同时,在极远处的沙丘之顶,一道披麻戴孝的模糊身影悄然伫立,他手中,正捧着一口巴掌大小的迷你红棺,对着荒村的方向,轻轻叩击了三下。
陈九陵收起竹简,目光转向一旁的苏绾。
她正低着头,紧紧攥着那枚玉简,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。
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,她抬起头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深处,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水雾般的晶莹,随即飞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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