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腹静室之内,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,从粗砺的石壁上渗出,刺入骨髓。
老瘸子布满褶皱和伤疤的手微微颤抖,将一碗黑褐色的苦汤推到林知微面前,汤药的气味带着一股腐朽的草木腥气。
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,沙哑而沉痛:“救世?我儿子临死前,脸上还挂着笑。他说,‘爹,别怕,少主会治好我的’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淬了怨毒的冰针。
然而,林知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,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,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们恨我……可若我不做,将来悔的,是整个江湖。”
话音未落,他忽然抬眼,目光穿透了昏暗,精准地锁定在静室门口那片更深的阴影之中。
“陈九陵,你来了。”他的语气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,仿佛早已等候多时。
“你心里也怕,是不是?”林知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,“怕自己有朝一日,真成了那幅未来图景里的孤绝暴君。”
随着他话音的落下,一道挺拔如山的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走出。
陈九陵的脚步声很轻,却像踩在每一个人的心跳上。
他脸上那副宽大的墨镜隔绝了所有光线,也隔绝了所有情绪。
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下的暗流:“我不怕成魔。我怕的是,有人打着救世的旗号,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。”
他没有给林知微任何辩解的机会,修长的手指间拈起一片暗沉的金属。
那是一枚铜哨的碎片,边缘还残留着高温熔铸的痕迹,正是从被他击毁的那具铁甲巡灵胸甲上剥离下来的。
“啪。”
碎片被轻轻放在石桌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,在这死寂的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你说你是医者,那就劳烦你,替这枚哨子诊个脉。”
陈九陵的话音未落,一股无形无质,却又磅礴浩瀚的武意已悄然运转。
他指尖轻触在那冰冷的铜哨碎片上,刹那间,武意通玄,神念如潮水般涌入其中,昨夜小石头吹响铜哨时的记忆画面,在他脑海中瞬间炸开!
他“看”到了,那清越的哨声并非凡音,它激起了一种特殊的金属共振,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高频震荡。
也正是这种震荡,让那只原本凶悍异常的蛊言雀双翅瞬间痉挛,哀鸣着从半空中坠落!
记忆的洪流一闪而过,陈九陵的指尖缓缓离开铜哨。
他抬起头,墨镜后的目光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剑,死死地钉在林知微身上。
“你的‘七情蛊阵’,根本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信念,而是靠情绪波动引发的特殊共振来触发。”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而人心最难控制的,便是杂念。一丝一毫的杂念,都会破坏共振的完美频率,成为你阵法的破绽——所以你不敢让他们胡思乱想,你只能用药物和言语,强行往他们脑子里灌输所谓的安静、顺从、感恩。林知微,这不是疗愈,这是清洗!”
面对这剥皮拆骨般的剖析,林知微嘴角的弧度却反而愈发上扬,那笑容里竟透出一丝悲天悯人的怜悯:“说得真好。那你呢?陈九陵。”
他迎着陈九陵锐利的目光,不闪不避:“你亲手删了苏绾关于你的记忆,用战魂之力在自己心中筑起高墙,封印了自己所有的温情。你用绝对的理智和冷酷来面对一切……你不也是在‘清洗’自己吗?”
“你我不过是殊途同归。”
陈九陵覆盖在墨镜下的瞳孔骤然一缩!
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中,杀意如实质般翻涌。
林知微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这致命的危险,他缓缓闭上双眼,似乎有些疲惫:“东偏殿,第三根石柱……那是藏龙阁‘罪碑’的入口。你要的赎魂录,就在碑底的暗格里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变得幽远而诡异:“但你要小心。那里不止有你想要的档案——还有一座‘心灯阵’。那座阵法,能照出人心底最深处,最不敢面对的影子。我不是唯一一个想‘矫正’你的人……静语尼,也在等你。”
话音刚落,静室的石门被猛地撞开!
一具铁甲巡灵踉跄闯入,它胸前的蓝色光核正以极高的频率疯狂闪烁,空洞的头盔猛然转向北方山谷的方向,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。
陈九陵心中警铃大作!
这是铁甲巡灵的最高警示——它感知到了范围之外的异常高频声波波动!
他霍然转身,没有丝毫犹豫。
“你打算带她一起去?”林知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带着一丝轻笑,“你会亲手毁了她……因为她是你唯一的软肋。心灯阵下,你的影子,会先吞噬她。”
陈九陵的脚步猛地一顿。
他缓缓回头,一线猩红的光芒从墨镜的缝隙中迸射而出,凛冽如刀:“你说错了。”
“她不是我的弱点——”
“是我的锚。”
“没有她,我才真是个孤魂野鬼。”
当夜,山谷营地灯火通明,一支精锐小队整装待发。
陈九陵将林知微重新交给了老瘸子看管,并将一枚寸许长的银色尖钉放在了老瘸子手中。
“镇蛊钉,”他言简意赅,“若他有任何妄动心神的迹象,钉入其眉心三寸,不必留情。”
老瘸子接过那枚冰冷的钉子,重重地点了点头,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刻骨仇恨。
临行之前,陈九陵独自一人坐在医帐外。
帐篷的门帘被风吹开一角,他能看到里面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苏绾,呼吸平稳,面容安详。
他缓缓摘下了那副几乎从不离身的墨镜,露出了那双足以让鬼神退避的赤瞳。
此刻,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杀伐果断,只剩下一种深沉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温柔。
他凝视着苏绾,像是在凝视自己失落的整个世界,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:“你说你想记得……可我现在,连抱你的感觉都快忘了。”
这句呢喃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。
忽然,缠绕在苏绾手腕上的那截金色链条,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颤。
昏睡中的她,苍白的唇角竟轻轻向上动了一下,似梦呓,又似无声的回应。
远处,夜风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,打着旋儿,不偏不倚地飘落下来,恰好盖在了陈九陵腰间那枚刻着“陈九陵·统帅”的玄铁腰牌之上,遮住了那冷硬的名字。
而就在此刻,千里之外,那座传说中早已荒废百年的藏龙阁东墙根下,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,在无人察觉的角落,随着一声细微的机括转动声,悄然翻转了半寸。
月光下,一截锈蚀斑斑的古老铁链,从泥土中显露出来,它深埋地底,不知已历经了多少风霜。
那铁链上镌刻的古朴纹路,竟与苏绾腕上那截神秘金链的纹路,完全吻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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