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刺破黎明前的最后一缕黑暗，金色的光芒泼洒在死寂的尸群之上，却带不来丝毫暖意。
数以千计的尸傀静立如林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定格，维持着生前最后的狰狞。
祭台之上，陈九陵盘膝而坐，肩臂上被骨刺洞穿的伤口已经发黑溃烂，丝丝缕缕的黑气顺着经脉倒灌，与他体内那股霸道绝伦的武意疯狂冲撞。
每一次呼吸，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铁水，灼痛直入骨髓。
他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戾气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昏迷不醒的苏绾眼睫微颤，猛地睁开了双眼。
她的气息虚弱到了极点，眼神却清明得吓人。
她没有说话，只是挣扎着伸出冰凉的手，死死抓住了陈九陵的手腕。
随即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以指为笔，在沾满血污的祭台地面上，迅速画出了一幅潦草却精准的简图。
那是一条贯穿了整座山脉的隐秘水道，曲折幽深，而水道的尽头，被她重重圈点，旁边用颤抖的指尖写下三个字——盲棋翁。
“春娘……昨夜在梦里告诉我……”她的声音细若游丝，却如惊雷在陈九陵耳边炸响，“你是……唯一能破局的人。”
话音刚落，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，头一歪，再度昏厥过去。
陈九陵的心脏猛地一缩，他反手握紧苏绾冰冷的手，指尖的温度让他心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越过昏迷的苏绾，望向那个依旧跪在尸堆中的男人——陈铁樵。
陈铁樵的脚下，供奉了三十年的父亲牌位，早已被傀儡踩得粉碎，木屑混杂在泥土血污里，再也无法分辨。
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，双目空洞，呆若木鸡。
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祭台旁。
那焚香客揭开了遮蔽面容的黑纱，露出的竟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
他须发皆白，眼神锐利如鹰，赫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。
更令人心惊的是，他的胸前，竟挂着半枚玄铁虎符。
“老夫秦越，原大楚陷阵营副将。”他的声音嘶哑而沉稳，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，“三十年前，我没有战死，只为守住这个秘密，等一个机会。”
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，指向主碑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暗格：“九棺之一的‘骨鸣棺’，就镇压在这地宫之下。玄清门布下这个毒计，让我们这些守陵人与你带来的尸傀自相残杀，就是为了用无数人的鲜血和怨气，来冲击松动地宫的封印！”
陈九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眼神森然：“所以，你们烧香是假，守碑是假，等我……也是假。我们所有人，从一开始就是玄清门献祭的饵？”
“是。”秦越沉重地点了点头，“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，你，真的回来了。”
“那你为何不早说！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骤然炸响。
陈铁樵猛地从地上弹起，双目赤红如血，他抽出腰间残存的佩刀，刀尖直指陈九陵，“我陈氏一族，为了一个谎言，在这里当了三十年的看门狗！死了这么多人！你为什么不早说！”
他的质问在山谷中回荡，充满了血与泪的悲愤。
话音未落，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。
一具身披重甲的铁甲巡灵，迈着僵硬的步伐，缓缓从尸群中走出。
正是最初在山谷入口，与陈九陵悍然对刀的那一具。
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，它一步步走到陈九陵面前，沉重的身躯轰然单膝跪地。
它伸出钢铁手爪，将那柄被陈九陵亲手斩断的刀锋，恭敬地置于他的脚下。
空洞的头盔微微低下，仿佛在行一个跨越了三十年光阴的军礼。
众人彻底呆住了。
陈九陵的目光落在那具铁甲胸前的编号上，那用古篆雕刻的两个字和一个数字，如同烙印般烫进了他的瞳孔——“陷阵·壹”。
他缓缓伸出手，冰凉的指尖抚过冰冷的甲胄。
“你还认得我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颤抖。
刹那间，一股磅礴的武意通玄共鸣，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。
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——那是一名忠心耿耿的亲卫队长，在城破之夜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，为他挡下了穿心而过的致命一箭。
那支箭，至今仍插在他的胸甲之内。
陈九陵猛地抽出背后的破阵矛，以矛尾，重重顿地！
咚！咚！咚！
三声闷响，不大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，传遍了整个山谷。
这正是当年陷阵营的集结令！
下一刻，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。
山谷中所有静立不动的铁甲尸，无论残缺与否，竟齐刷刷地转过身，面向祭台上的陈九陵，然后，缓缓屈膝，单膝跪倒！
千军俯首，寂静无声。
陈九陵环视全场，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完整或腐朽的面孔，他沙哑的声音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响彻在每个人心底：“我不带你们去报仇。我要带你们回家——归葬故土，正名昭雪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愈发沉凝：“但这条路，必须由活人去走，不能靠死人血洗江湖。”
陈铁樵手中的断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他再也支撑不住，整个人瘫坐在地，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，一道道滑落。
小石头不知何时跑了过来，紧紧抱住他的腿，仰着小脸，用清脆的声音喊道：“九哥，我们跟你走！”
当夜，众人循着秦越的指引，掘开了地宫真正的入口。
那是一道由无数机关锁死的巨大石门。
陈九陵没有丝毫犹豫，将那枚滚烫的镇蛊心核按入机关枢纽，又取下苏绾遗落在他身边的金链，巧妙地扣入另一处机簧。
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咔咔”声，机关应声而解，尘封三十年的暗门缓缓开启。
临行前，陈九陵摘下了脸上的墨镜，露出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，他直视着重新站起的陈铁樵，一字一句地问道：“若有一日，我要踏平玄清门，不会用这支鬼军，只会用活着的大楚儿郎。你，还愿意随我吗？”
陈铁樵沉默了许久，他没有回答，而是弯腰，将那把断刀深深插入脚下的泥土中，仿佛在埋葬过去。
然后，他拾起一块父亲破碎的牌位残碑，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，最后，将小石头稳稳地背在自己背上。
“我带你去见最后一个活口。”他抬起头，眼神中的迷茫与疯狂尽数褪去，只剩下刻骨的坚毅，“那个知道三十年前，王妃为何自焚于玄武门真相的人。”
同一时刻，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山之中，一位枯坐于棋盘前的盲眼老者，手中摩挲的一枚铜雀令，忽然微微发热，仿佛感应到了命运之轮的指针，在沉寂了三十年后，再度开始转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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