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只手的主人,是一位身着玄色战甲的年轻男子。
他自棺中踏出,身姿挺拔如松,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沧桑。
他没有看一眼尸山血海的战场,也没有理会那万千嘶吼的怨魂,目光穿透虚空,径直落在了不远处玉虚老君那截残破的身躯上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仿佛带着三百年的回响,清晰地传入陈九陵的耳中:“这一世……还是没拦住你。”
话音未落,他那凝实的身影竟如一缕青烟,在风中悄然溃散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陈九陵僵在原地,如遭雷击。
掌心中的玄棺令滚烫得几乎要烙穿他的皮肉。
那一刻,三百年的记忆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,他瞬间明白了。
那不是复生,不是鬼魂,而是三百年前,自尽于玄棺之中的自己——萧承煜,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一道执念投影!
其目的,不是为了重活一世,而是为了在此刻,彻底封死莫问机那可以逆转乾坤的时间回溯之力!
自己,杀死了自己最后的回响。
就在陈九陵心神剧震之际,大地再次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并非来自脚下,而是遥远的天际尽头。
他猛地抬头,只见极远处的古战场遗址方向,一道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,将半边天幕映成了诡异的血红色。
在那火光之中,一面巨大的血色帅旗迎风招展,猎猎作响,旗上四个龙飞凤舞的铁血大字,穿透了百里烟尘,狠狠刺入他的眼帘——真主归位!
那笔迹,那锋芒,那浸入骨髓的霸道……与他当年亲手写下的军令,分毫不差!
三日之后,风沙弥漫的古战场遗址外围。
陈九陵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苏绾,身形隐没在一座坍塌的烽火台后。
眼前的一幕,让他周身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。
荒原之上,黑压压跪伏着数千人,他们身穿破旧的楚地甲胄,双目赤红,额头上贴着一道道明黄色的符箓,状若癫狂。
他们正是被那面血旗蛊惑的遗民——血旗奴。
“真主降世,重开九棺,复我大楚!”
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一股恐怖的音浪,在荒原上空盘旋不休。
在高坡之上,用白骨堆砌的祭台中央,陆昭披着一身残破的铁甲,手中高举着一面与那通天血旗一模一样的复制品。
他的声音早已沙哑,却借由某种秘法,清晰地传遍了方圆百里:“三百年了!我大楚的英灵在此沉睡了三百年!当年主帅为国战死,魂归故土!如今,却有异魂窃据其身,妄图窃取主帅荣光,此乃乱我军心、亡我大楚之兆!”
“杀!杀!杀!”人群的回应更加狂热。
咚!咚咚!
祭台两侧,数十名赤裸上身的哑僧,面无表情地敲击着一排排诡异的骨鼓。
那鼓架,赫然是用人的腿骨交叉而成,鼓面则是蒙着不知名凶兽的皮。
鼓声低沉而富有节奏,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,每一次震动,都引得地底深处无数沉睡的英灵躁动不安,一股股阴冷的气息破土而出,缠绕在那些血旗奴的身上,让他们眼中的红光更盛。
陈九陵的目光冰冷如刀。
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一侧,指尖轻轻触碰到一具倒毙在断墙边的遗民尸体。
尸体身上那件锈迹斑斑的旧甲,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生前的执念。
刹那间,“武意通玄”自行激发!
一幅破碎的画面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开:那是在四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一名浑身是血的中年将领躺在床榻上,气息奄奄。
他死死抓着一个少年的手,将一面断裂了一角的帅旗塞进他怀里,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:“昭儿……记住!我们等了太久,不能再等了!若有一日……若真有一人从九棺中归来,不管他是谁,你便当他是主!这是……这是给我们这些活人看的希望啊!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陈九l陵猛然抽回手指,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陆昭并非不知道真相,他甚至比谁都清楚归来的是谁。
但他不能接受,更不敢接受!
他用四十年的时间,守护着父亲临终前给予的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,用谎言编织了一个“真主”的信仰,最终,他自己变成了那个最害怕信仰崩塌的人。
夜色渐深,寒意刺骨。
陈九陵怀中的苏绾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,她紧闭着双眼,仿佛在与梦魇搏斗,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下的沙地上疯狂抓挠。
片刻后,她再度昏沉过去。
陈九陵低头看去,只见沙地上赫然留下了八个歪歪扭扭的血字:九哥非主,承煜已死。
他心头一紧,将她抱得更紧了些。
就在这时,一阵微弱如蚊蚋的哭喊声,穿透了震天的鼓声,传入他的耳中。
“将军……别信他的鼓声……他们要把你……把所有人都变成石头……”
是魂语童!
陈九陵循着声音,身形如鬼魅般在阴影中穿行。
很快,他在祭坛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,发现了一个被粗大铁链死死缠绕在石柱上的盲童。
魂语童浑身是伤,嘴唇干裂,他感应到了陈九陵的气息,用尽全身力气,颤抖着指向脚下的地面:“下面……下面埋着九百具最忠诚于您的亲卫忠魂……他们的命,他们的魂,都被那面旗子……吸走了……”
陈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悄然绕至祭阵侧翼,这里是整个大阵最薄弱的环节。
他俯身拾起一块碎裂的石碑残片,上面刻着古老的铭文。
就在他手指触及石碑的瞬间,一道虚幻的光影从石碑中浮现,带着滔天的怒意质问:“谁?!是谁背弃了誓言?!”
是守护此地的信碑之灵。
陈九陵没有理会它的怒火,目光死死盯着石碑上仅存的八个字:“同生共死,不问来处。”
他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,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冰寒。
好一个陆昭,好一个“真主归位”!
他这是想借这九百忠魂,借这数千遗民的信仰之力,再以那面用自己笔迹写下的帅旗为引,强行重塑一段历史,将自己这个“异魂”彻底抹杀,创造出一个他想要的“真主”!
“行啊……”陈九陵喃喃自语,眼中却燃起了疯狂的战意,“但在此之前,我得先告诉你,真正的主帅,从来不是靠别人跪着认出来的。”
他反手抽出那枚滚烫的玄棺令,没有丝毫犹豫,猛地将其插入脚下祭阵的一道地缝之中!
他没有引动玄棺令的庞大力量,那会立刻惊动陆昭。
他只是借由这枚与萧承煜本源相通的令牌,引动了地脉深处一丝丝微弱却纯粹的残存战魂波动,再以自身神念为引,悄然模拟出独属于三百年前萧承煜那股睥睨天下的气息节律。
做完这一切,他的身影缓缓向后退去,一步步没入身后愈发浓重的迷雾之中,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祭坛之上,狂热的呐喊与沉闷的鼓声依旧在持续。
一夜,两夜,三夜……
荒原上的风越来越冷,血旗奴们的双眼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,只剩下麻木的狂热。
日升月落,周而复始。
当第六个夜晚过去,天际尽头,一抹淡淡的血色,开始悄然侵染即将升起的月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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