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陵瞳孔骤缩,视线死死钉在那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拱门上。
九百具尸骸,每一具都保持着临死前最痛苦的姿态,胸腔塌陷,肋骨外翻,而那破裂的胸骨正中,无一例外地插着一枚已经褪色发黑的血符残片。
这正是三百年前,镇北军用以献祭全军、铸就血旗的禁忌之物!
英灵的指引,竟将他带到了这处屠戮与诅咒的源头。
就在他深吸一口气,准备踏入这亡魂之门的瞬间,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。
“将军……瓮底有眼,照魂不照身。”
陈九陵猛然回头,心脏几乎漏跳一拍。
魂语童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三尺之地,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如深渊,没有焦距,却又无比精准地“望”向地穴的最深处。
“踩影者,会被吞进过去的壳里。”孩童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,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。
过去的壳?
陈九陵心头剧震,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伸手解下腰间那枚雕刻着繁复篆文的黄铜铃铛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在了苏绾的手腕上。
此铃名为“醒神”,乃是古墓派秘传之宝,对邪祟之气极为敏感,一旦有异,便会自行鸣响示警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缓缓向前迈出一步,右脚刚刚踏过那道由尸骨构成的门槛。
刹那间,异变陡生!
他脚下的地面,那片被火把光芒拉长的影子,竟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起来!
数条比墨更黑的影线从地底猛然窜出,它们形如毒蛇,悄无声息,却带着吞噬一切的怨毒,直扑他刚刚落脚之处留下的脚印!
陈九陵的战斗本能早已深入骨髓,在那黑影出现的千分之一刹那,他已然发力,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暴退一步。
“嘶——”
尖锐的撕裂声响起,并非作用于血肉,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层面。
陈九陵低头看去,只见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,其右脚脚印的位置,竟被硬生生啃噬出一个清晰的缺口!
而那几条得逞的黑影,赫然是几具早已干瘪的尸傀。
它们正趴在地上,伸出焦黑的舌头,贪婪地舔舐着地面上那片被咬掉的“影子”留下的痕迹,喉咙里发出仿佛饿了千百年的满足呜咽。
一股明悟如闪电般劈开他脑中的迷雾!
魂语童的话,他彻底懂了!
此地禁锢的并非血肉之躯,而是活人的“存在感”!
影子,便是人存在于世的证明。
若影子被完全吞噬,人虽然还活着,却会从时间的长河中被彻底抹去,沦为一个不被任何人、任何事物所感知的游魂,永远被困在过去的夹缝之中!
他不敢再直立行走,而是压低身形,几乎是匍匐着前进,双手双膝交替,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被攻击到的影子。
冰冷的岩壁触手生寒,他在粗糙的石面上摸索着,指尖忽然触到了一道极深的刻痕。
就在触碰的瞬间,一股磅礴而悲怆的武道意志轰然灌入他的脑海!
“武意通玄·溯忆”!
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,地穴消失了,取而代代的是三百年前的记忆画面。
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,正是萧承煜,他跟随着父亲,当时的镇北军大元帅巡视边防,却因追逐一只白狐而误入了这片塌陷之地。
在洞穴深处,他亲眼目睹了一幕让他永生难忘的惨状——一位身披残破王铠、与他血脉相连的先祖英灵,竟被无数条符文闪烁的漆黑锁链洞穿魂体,死死钉在一面巨大的石壁之上,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哀嚎。
而在那石壁一侧,一行用鲜血写就的碑文,字字泣血:“逆天改命者,囚其影,锢其魂,永世不得归。”
画面破碎,陈九陵猛然惊醒,冷汗浸透了后背。
他终于明白了!
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楚皇室的陵墓,而是一座为了镇压“九命玄棺”逆天改命所产生的恐怖反噬之力,而专门修建的封印牢狱!
所谓的第八口棺,并非实体,而是一口“影棺”!
里面囚禁的,正是历代试图重启九棺、却最终失败的挑战者的残魂!
他们被剥夺了存在,只剩下不甘的意志,被永远地锁在了这里!
他心中骇然,带着苏绾和魂语童继续向深处匍匐了约百步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
腕上那枚“醒神器”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脆响!
陈九陵心中一紧,猛地看向苏绾。
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挣脱了他的搀扶,赤着双足,双眼失焦,神情木然地一步步走向地穴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她的口中,正低声吟唱着一支苍凉而古老的曲调。
那旋律,陈九陵只在萧承煜的记忆碎片中听过一次——那是镇北军的安魂曲,是只有历代统帅及其最亲近的家眷,才有资格知晓的秘调!
苏绾停在潭边,缓缓抬起右手,五指虚握,竟做出了一个拔剑出鞘的姿势!
那个动作,从起手到定势,每一个细节,都与萧承煜生前惯用的拔剑式,一模一样!
“苏绾!”陈九陵心胆俱裂,一个箭步冲上前,从身后死死抱住她冰冷的身躯,对着她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低吼道:“苏绾!醒醒!现在是大楚永昌二十三年!我是陈九陵!”
她僵硬的身体剧烈一震,失焦的眼眸中竟缓缓滚落两行清泪,口中发出的,却是一个温柔而悲伤的女声,仿佛跨越了三百年的时光:“可你明明答应过我……要带我去看长安的雪……”
那是萧承煜的亡妻,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!
苏绾的意识,正在被三百年前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记忆,疯狂地覆盖、吞噬!
就在陈九陵心神激荡,试图唤醒苏绾的瞬间,面前的深潭突然剧烈翻涌起来!
黑色的潭水如同沸腾一般,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,一股难以言喻的远古威压从中升腾而起。
紧接着,一面足有三丈高的巨大青铜古镜,缓缓地从潭水中央破水而出!
镜面光滑如玉,却氤氲着一层诡异的血色雾气。
它映出的,并非陈九陵和苏绾此刻的容貌,而是……无数个“陈九陵”!
有的“陈九陵”身披重甲,手持长戟,眼神决绝,正在冲锋陷阵;有的“陈九陵”衣衫褴褛,跪在地上,涕泗横流地乞求着什么;更有的“陈九陵”满脸疯狂,仰天怒吼,横剑自刎!
每一个影像,都代表着一个过去,一个试图重启九棺,最终却沦为阶下囚的失败残魂投影!
一个低沉、戏谑、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笑声,从镜中悠悠传来,响彻整个地穴。
“欢迎回家,第九任容器。”
话音未落,那巨大的青铜镜面之上,“咔嚓”一声,竟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!
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,猛地从那缝隙中伸出,五指如钩,带着撕裂空间的气势,直抓陈九陵的面门!
那张脸,分明就是陈九陵自己,只是嘴角咧开一个夸张到耳根的弧度,双眼中是无尽的空洞与死寂。
那只手快得超出了凡人反应的极限,冰冷的指尖几乎已经触及他的眉心,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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