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瓦褪色的声响像碎瓷片碾过耳膜。
陈九陵背着苏绾往陋巷狂奔时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——方才还艳得扎眼的朱漆门廊正褪成铅灰,垂在檐角的铜铃锈迹斑斑,连路边卖糖画的老头脸上的笑纹都在变淡,仿佛有人正用湿布擦拭整座城的颜色。
“苏绾?”他低头喊了声,怀里的人睫毛轻颤,指尖仍冰得刺手。
陈九陵喉结滚动,掌心按在她后心输送热意,余光瞥见街角三个布衣妇人正往火盆里扔《安魂经》。
泛黄的纸页刚触到火焰,半空突然劈下紫雷,最左边的妇人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,就被劈成了焦黑的剪影。
他脚步一顿。
“信则生,疑则死...”陈九陵盯着那堆还在冒烟的灰烬,后槽牙咬得咯咯响。
方才百姓觉醒时爆发的勇气撕开了幻域裂缝,可这鬼东西的底层规则还在——谁质疑幻境,谁就得死。
他低头看向怀里人事不省的苏绾,喉间泛起血腥气:“老子偏要把这破规则掀个底朝天。”
陋巷口的老槐树枝桠突然剧烈摇晃。
陈九陵抬头,只见原本挂着“忘川居”木牌的土坯房门前,缭绕着暗红雾气,像条吐信的毒蛇。
他将苏绾轻轻放在墙根,从腰间扯下影旗残片在地上画了个半圆——这是藏龙阁秘传的护心阵,能隔绝外界气机。
“乖乖待着。”他用指节蹭了蹭她发顶,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,刮得苏绾鬓角的干海棠叶簌簌作响。
推开门的瞬间,陈九陵差点被焦糊味呛得咳嗽。
屋内火盆烧得正旺,忘川妪佝偻着背,机械地往火里塞照片。
那些被剪断的全家福在火中蜷成黑蝶,她枯瘦的手背上全是烫伤,嘴里却反复念叨:“忘了就好...忘了就好...”
“您真能忘了?”陈九陵摸出怀里的泛黄信纸,轻轻放在她脚边。
老瘸子临终前塞给他的家书还带着体温,“您丈夫最后写的那句‘吾儿勿信宫诏’,您当真能烧得干干净净?”
忘川妪的手突然顿住。
她缓缓低头,目光落在信纸上洇开的墨痕上,又转向火盆里未完全烧毁的照片——边缘有团模糊的影子,像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。
“武意通玄·溯忆。”陈九陵指尖按上她后颈,武道意境如潮水漫过。
画面在两人眼前炸开:玄清门的密室里,十二盏魂灯摇曳,黑袍人用银剪撕开孩童的全家福,每撕一张,孩童的瞳孔就浑浊一分。“这是亲情,”为首的道袍老者捻着胡须,“抽干净了,便不会为俗事所惑。”
“不——!”忘川妪突然抱住头尖叫,指甲深深掐进头皮,“他们把阿棠的名字...从所有人心里...抠出去了!”她踉跄着扑向火盆,徒手扒拉着燃烧的炭块,火星子溅在她脸上,“阿棠说...娘亲最爱海棠花...”
半张焦黑的纸片被她从火里抢出,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剩半句:“娘亲最...”
“苏绾!”陈九陵猛地转身冲出屋子。
护心阵里的少女不知何时醒了,发间那朵干枯的海棠正泛着青润的光,像被春雨浸过的新瓣。
他跪在她面前,将残片轻轻放在她掌心:“这是你娘的字,对不对?”
苏绾的指尖刚触到纸片,两人之间腾起金色光雾。
陈九陵的归心意与她的双魂同契在这一刻彻底共振——他看见苏绾的记忆:扎羊角辫的小女娃蹲在台阶上折海棠纸花,穿月白裙的妇人笑着将海棠簪别在她发间:“阿绾要记着,这花谢了会再开,人心碎了...也能再暖。”
这股带着海棠香的暖意如涟漪扩散。
卖糖画的老头突然捂住脸,指缝间漏出呜咽:“我闺女...去年中秋还托人带了桂花糕...”
说书人甩开拂尘,眼里燃着火星:“我那瞎眼老娘...还在村口等我带她看灯...”
数百道带着哭腔的呼喊炸响在幻城上空。
他们撕碎《安魂经》,攥着残片冲向血丹虚影;他们扒开青石板,挖出埋了十年的旧物;他们喊着早被遗忘的乳名,声音撞碎了天空的阴云。
正心雷再次劈落,却像被抽走了筋骨。
紫电擦过卖菜大娘的扁担,只烧焦了几缕草叶;劈向说书人的雷在半空散成火星,落下来时连他的长褂都没烧着。
“成了。”陈九陵盯着逐渐透明的血膜,喉间溢出笑。
心锚发出轰鸣。
半透明的老者身影重新凝聚,怀里抱着微缩的幻城。
他望向陈九陵,眼底的光比星子还亮:“你让我信了...真实之泪,从来不是一人之泪。”
老者将城池倒置。
底部的青铜纹路在月光下流转,露出一行古老铭文:“守墓人契·第一誓:以吾魂火,照彼长夜。”
整座幻城轰然塌陷。
地底升起青铜巨门,门上九具棺椁环绕着跪拜的人影,每道纹路都泛着幽蓝的光,像被封印的星辰。
“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拯救!”萧承昀的嘶吼穿透尘埃。
他站在血丹虚影顶端,玉珏碎片在头顶旋转成暗红漩涡,周身血雾翻涌,“这幻城是庇护所!
是让他们不用面对战火饥荒的桃源——“
“那这扇门后,”陈九陵抱着苏绾站起身,目光如刀,“为什么刻着你爹的名字?”
萧承昀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血丹虚影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,暗红漩涡开始吞噬周围的雾气。
陈九陵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,青铜门的纹路正渗出冰凉的气息,像某种沉睡的巨兽在苏醒。
“想炸?”陈九陵扯了扯嘴角,抱着苏绾往后退了半步,“你尽管试试。
但我赌——“他盯着萧承昀瞬间惨白的脸,”门后第一个名字,是你跪在灵前哭了三天三夜都没敢刻的那个。“
血丹虚影的旋转突然加快。
萧承昀的手按在玉珏上,指尖渗出黑血,他的眼神在疯狂与崩溃间摇摆,最后咬着牙吼道:“那就同归于尽!”
青铜门前的空气开始扭曲。
陈九陵能听见苏绾在他怀里轻喘,能听见远处百姓的呼喊,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
下一刻,整座幻域的光突然暗了下去。
只有青铜门的纹路还亮着,像九双睁开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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