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头遍时,李秀兰的腰就开始疼。不是新伤,是去年秋收扛玉米秆落下的旧疾,一到阴雨天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她悄悄坐起身,军娃还在熟睡,额头上的退热贴已经卷了边,呼吸比前晚匀实些,可眉头还是皱着,像是在梦里也在熬苦。
灶房的水缸见了底,她拎着水桶往井台走,桶绳在掌心磨出的茧子上勒出红印。天还没亮透,院墙外的玉米地泛着青灰色,去年的玉米茬子还戳在地里,像没拔干净的刺。她想起柱子在家时,井台边总摆着他劈好的柴,水缸永远是满的,现在这些活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,连喘口气的空都没有。
“秀兰,起这么早?” 隔壁的三丫娘也来挑水,水桶晃悠着洒了一路,“军娃好点没?我家三丫昨晚还念叨,说等军娃好了,要把新买的橡皮分他一半。”
“好多了,就是还没力气。” 李秀兰把水桶放进井里,轱辘摇得吱呀响,“医生说还得吃几天药,那药一盒要八块,我昨天卖了二十斤玉米,才换了十块钱。”
三丫娘的手顿了顿,往井里吐了口唾沫:“粮价又跌了,我家那点豆子,收粮的只给八毛一斤,还不够买袋化肥的。” 她凑近些,声音压得低,“村支书昨儿去我家了,说要收‘卫生费’,一家五十,我哪有闲钱给他?”
李秀兰的心沉了沉。村支书哪是收卫生费,是没拿到账本,故意找茬。她摸了摸衣兜里的小本子 , 那是柱子留下的矿上记录,昨晚她翻了半宿,只看懂了几行 “安全设备缺失”“瞒报工伤”,这些字像块石头,压得她心口发闷。
挑完水,她赶紧给军娃熬粥。米缸里的米只剩个底,她抓了把玉米糁掺进去,熬出来的粥稠得能插住筷子。军娃醒了,坐起来就喊 “饿”,却没像往常那样闹着要吃咸菜,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粥,眼睛盯着桌角 , 那里放着个空罐头瓶,是前几天柱子托人带信时装饼干的,现在成了军娃的 “宝贝”。
“妈,我不想吃药。” 军娃捏着药盒,眉头皱成小疙瘩,“药苦,我想喝糖水。”
李秀兰的鼻子酸了。家里的糖罐早就空了,上次军娃生日,她还是跟李婶借了半勺糖,给他煮了个鸡蛋。“乖,吃完药妈给你煮红薯。” 她把药碾碎,拌在粥里,看着儿子皱着眉咽下去,眼泪差点掉在碗里。
吃完饭,她得去地里掰剩下的玉米。军娃没人看,只能背在背上。竹编的背篓硌得她肩膀疼,孩子的重量压在腰上,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。路过李婶家的地,李婶正蹲在地里捡棉花,看见她就喊:“秀兰,歇会儿吧,我刚烙了饼,给你和军娃拿块。”
饼还带着热乎气,军娃凑过来咬了一大口,饼渣掉在背篓里。“李婶,你家那口子咋还不回来?” 李秀兰咬着饼,干得咽不下去。
“回来啥?” 李婶往地上吐了口饼渣,“前儿打电话,说工地上要赶工期,过年都不一定能回。我家那老婆子,上个月摔断了腿,天天躺在床上喊疼,我白天地里干活,晚上还得给她擦身,这日子快熬不下去了。”
风吹过玉米地,叶子沙沙响,像谁在叹气。李秀兰看着眼前的女人:李婶比她大五岁,头发却白了大半,手上的茧子比男人的还厚;三丫娘才三十,眼角已经有了细纹,为了省点钱,连块香皂都舍不得买;还有赵寡妇,男人没了,带着俩娃,连件新衣裳都穿不上。她们都是留守妇女,日子像盘磨,把人一圈圈碾着,磨掉了脾气,也磨掉了盼头。
掰到晌午,背篓终于满了。她背着玉米往家走,路过代销点,看见村支书正坐在门槛上抽烟,手里把玩着个新打火机 ,那打火机她见过,是矿上的人上次来村里时,给村支书的。
“秀兰,回来了?” 村支书的眼睛盯着她背上的军娃,笑得不怀好意,“军娃好点没?我跟医生说了,要是钱不够,我能帮你垫着。”
李秀兰没停脚,往家走的脚步更快了:“不用麻烦支书,我自己能凑。”
“能凑?” 村支书突然站起来,挡在她面前,“你家那点玉米,卖了也不够军娃的医药费。我听说,你还藏着柱子的‘东西’?” 他往她怀里瞟,“交出来,军娃的医药费我包了,柱子在城里的事,我也能帮着‘打点’。”
军娃吓得往李秀兰怀里缩,小声说:“妈,我怕。”
李秀兰把背篓往地上一放,护住儿子:“我没藏东西,你让开!” 她的腰还在疼,可看着儿子害怕的样子,只能硬撑着。
“让开?” 村支书往地上吐了口烟蒂,“你以为你能撑多久?柱子的案子,我跟矿上的人打过招呼了,再找不到账本,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!” 他的声音压得狠,“你要是还想让军娃有爹,就乖乖听话 —— 别等我把话说绝了,再后悔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了。李秀兰蹲在地上,看着他的背影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。军娃伸出小手给她擦泪,哽咽着说:“妈,我不吃糖了,也不吃红薯了,你别哭。”
她抱着儿子,坐在玉米地边,风吹得玉米叶打在脸上,又凉又疼。她想起柱子走的那天,也是这样的秋天,他说 “秀兰,等我回来,咱就盖新房,给你买金镯子”,现在新房没影,金镯子没影,连他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。
夕阳西下时,她才把玉米背回家。军娃在背篓里睡着了,嘴角还沾着饼渣。她把孩子放在炕上,又去灶房煮红薯。锅里的水开了,红薯的香味飘出来,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夜里,军娃又开始咳嗽,咳得小脸通红。李秀兰抱着他,坐在炕边,一遍遍地给他拍背。窗外的月亮很亮,照在院里的老榆树上,枝桠像张网,把天分割得支离破碎。她摸出怀里的小本子,借着月光翻了翻,那些陌生的字眼突然变得清晰 —— 这不仅是柱子的希望,也是她的希望,是所有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留守妇女,唯一能抓住的光。
只是这光太微弱,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太重:孩子的医药费、地里的农活、村支书的威胁、柱子的案子…… 每一样都像块石头,把她的脊梁压得越来越弯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,只知道只要军娃还在身边,只要锅里还有热乎的红薯,她就不能倒下。
鸡叫二遍时,她才迷迷糊糊睡着。梦里,她看见柱子回来了,背着个大包袱,里面装满了糖和新衣裳,军娃扑在他怀里,笑得特别开心。可醒来时,只有怀里的孩子还在咳嗽,窗外的天,还是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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