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透，李秀兰就把前几天采的艾草摊在院坝里。军娃蹲在旁边，小手帮着翻晒，指尖沾了艾草的绿汁，蹭在脸颊上像块淡墨。“妈，这草真能治满仓叔的咳嗽不？”孩子仰着头问，眼睛里还带着刚醒的迷糊。
“能治你满仓叔的，也能治建军叔的腿。”李秀兰把晒得半干的艾草拢成小堆，“昨天跟你说的，要给建军叔送过去，说话得算数。”
军娃点点头，把艾草往布包里塞，动作慢却仔细——他还记得昨晚路过春杏家时，听见屋里的争吵声，知道建军叔心里闷。
往春杏家走的路上，碰见李婶背着竹篮去挑水。“秀兰，给春杏送艾草啊？”李婶往布包里瞥了眼，“昨晚我听见建军又发脾气，春杏那丫头，背地里抹了不少泪。”
“送去试试，能止疼也是好的。”李秀兰攥了攥布包，“咱们娘们能帮就帮，总不能看着她难。”
春杏家的院门没关，虚掩着。刚走到门口，就看见春杏在喂猪，潲水桶放在脚边，她弯腰时，后背的补丁绷得紧，还是去年的旧棉袄，今年穿更瘦了。建军坐在院角的石磨上，手里攥着根木棍，正试着用拐杖撑着站起来，残肢的裤管晃了晃，又坐下了，脸涨得通红。
“建军，我给你送艾草来了。”李秀兰推开院门，把布包递过去，“晒干了煮水敷腿，能止疼，你试试。”
建军抬起头，眼神有点闪躲，没接布包，只是点了点头。春杏赶紧放下潲水桶，走过来接：“谢谢秀兰姐，昨天还让你惦记着。”她的声音比昨晚亮了点，却还是带着点倦意，眼角的红还没消。
“煮的时候多煮会儿，煮出汁来，用布裹着敷，别烫着。”李秀兰帮着把艾草倒在石磨上，“要是不方便，我帮你煮。”
“不用，我自己来就行。”春杏把艾草收进灶房，出来时手里端着碗热水，“秀兰姐，你坐会儿，喝口水。”
李秀兰坐在石磨边，看着建军又试着站起来。这次他撑着拐杖，慢慢挪了两步，春杏赶紧走过去想扶，却被他躲开：“我自己来。”话虽硬，语气却软了点，没昨晚的火气。
“建军，你也别太急。”李秀兰喝了口热水，“腿得慢慢养，急不来。春杏白天下地，晚上还得伺候你，你多体谅体谅她，她也不容易。”
建军的头垂下去，手指抠着拐杖上的布条，那是春杏前几天给他缠的，怕他硌手。“我知道……”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，“昨晚是我不对，不该跟她发脾气，不该摔碗。”
春杏正好端着艾草出来，听见这话，脚步顿了顿，眼圈又红了，却没说话，只是把艾草放进锅里，往灶膛里添柴。
“知道就好。”李秀兰笑了笑，“夫妻过日子，哪有不吵架的？吵完了，把话说开，就没事了。你看我跟柱子，以前也总吵，他嫌我做饭慢，我嫌他抽烟多，可吵完了，他还是会帮我劈柴，我还是会给他缝衣裳。”
提到柱子，屋里静了点。春杏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顿了顿，小声说：“秀兰姐，昨天小虎他爷去镇上，我让他帮你问柱子的消息了。他说矿上有个老乡，前阵子见过柱子，说柱子在砖厂干活，就是太忙，没来得及捎信。”
李秀兰的心猛地一跳，手里的碗晃了晃，热水洒在手上，烫得她直哈气，却没觉得疼：“真的？那老乡没说柱子啥时候能回？”
“没说，只说柱子挺好的，让你别惦记。”春杏把锅里的艾草水搅了搅，“等过阵子，小虎他爷再去镇上，我让他再问问，看能不能要个地址，给柱子捎点东西。”
“谢谢你们。”李秀兰的眼睛红了，眼泪掉在碗里，漾开一圈圈水纹，“我还以为……还以为他没消息了。”
“会有消息的。”建军突然开口，抬起头看着李秀兰，“柱子是个实在人，不会忘了家。我以前在深圳，也见过不少在外头干活的，再忙也会惦记家里，只是有时候身不由己。”
李秀兰点点头，心里暖了点。艾草水在锅里“咕嘟”冒泡，香气飘满了屋，混着灶膛的烟火气，竟让人觉得踏实。
“水开了。”春杏把艾草水舀进盆里，放凉了些，端到建军身边，“我帮你敷腿。”
建军没躲开，任由春杏把他的残肢抬起来，用布蘸着艾草水敷。春杏的动作轻得很，怕碰疼他，指尖触到残肢时，还特意放柔了力道。
“秀兰姐，你要是想给柱子捎东西，跟我说，我帮你缝个布包。”春杏一边敷一边说，“里面塞点你烘的花生，还有军娃画的画，柱子看见肯定高兴。”
“好。”李秀兰笑着点头，“等我攒点东西，就麻烦你。”
太阳渐渐升起来，照在院坝里，艾草的香气更浓了。李秀兰看着春杏和建军，心里的沉郁散了不少——春杏的委屈有了着落，建军的硬脾气软了，她也有了柱子的准信。虽然日子还是难，可只要有盼头，有邻里的帮衬，总能熬过去。
该回家时，军娃还在帮着翻晒剩下的艾草。李秀兰牵着军娃的手，走在阳光下，手里攥着春杏塞的半袋炒花生，是春杏昨天刚烘的，还带着点热乎气。
“妈，爸爸真的在砖厂吗？”军娃仰着头问，眼睛亮闪闪的。
“真的。”李秀兰摸了摸他的头，“等过阵子，咱们给爸爸捎点花生，捎上你画的画，让爸爸知道，咱们在等他。”
军娃点点头，把花生往兜里塞了塞：“我要多画几张画，画我，画妈妈，画满仓叔，画春杏婶，让爸爸知道，咱们都很好，让他早点回来。”
李秀兰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，却笑着点头：“好，咱们一起画。”
阳光洒在身上，暖乎乎的。艾草的香气还留在鼻尖，混着炒花生的香，竟让人觉得，日子好像没那么难了。只要柱子平安，只要春杏和建军好好的，只要军娃健康，再苦再难，她也愿意守着这个家。
等着柱子的消息，等着军娃慢慢长大，等着地里的庄稼从青涩到成熟，等着一家人能在一起的日子。李秀兰相信，柱子一定也在惦记着这个家，想着军娃，想着和她......李秀兰的脸突然红了，心也咚咚咚的跳着，只要一想起她的柱子，整个世界都是明媚的......
人呀，只要心里有盼头，再苦的日子都能熬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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